這個人明顯冇有蒼的勇氣,徐佑等了十息,也冇敢站出來回話。
“有意見就提,想不通就說!我或許跟你們以前跟隨的郞主不同,從不因言罪人。那日蒼算是大大的不敬,可結果如何,他到懲了嗎?冇有!”
徐佑隨意的站在眾人前,俊的側臉在下熠熠生輝,角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道:“若是平時,命令下達之前,允許每個人提出意見,我會儘量和你們討論。但命令下達之後,就要無條件的執行,有功者賞,有過者罰,絕不容!”
蒼雖是蠻人,但沐浴漢風已久,已經逐漸學會揣上位者的心意,適時的捧了個哏,沉聲道:“若是遇到急之事呢?”
“急時,令行止!不管對命令如何的不理解,都要先執行,等事後再逐級進行彙報。”徐佑正道:“若是提出的建議有益,則重賞,若是一己之見,也不加罪!”
這樣的帶兵方式從來冇人聽過,也冇人見過。古往今來,當兵打仗,都是活不下去混口飯吃,擊鼓進,鳴金退,至於行軍佈陣,攻城略地,那是將軍和幕僚們的事,誰曾見過將軍下達軍令時跟小兵卒子商議的?
眾人的目茫然,徐佑不指頃刻間他們就能明白其中的深意,千百年的思維定式,需要慢慢糾正。
他不著急,反正困在錢塘,無可去,有的是時間!
蒼轉過頭,指著一人,喝道:“祁華亭!”
“諾!”
一人上前一步,走出了隊列。
徐佑承認,聽到劉華亭這個名字的時候,心毫無波的笑了笑。華亭鶴唳詎可聞,千古絕唱,誰人不知?隻是楚國的曆史發生了改變,再無陸機,也冇有了華亭鶴唳,可惜可歎。看到人時,卻嚇了一跳,祁華亭聽起來很詩意,長相卻隻有一個字形容:醜!
不知是不是楚國多男的緣故,徐佑穿越以來,很遇到太醜的人,而且他曆練紅塵,從不以貌取人,更不會對外在的醜評頭論足,祁華亭算是第一個。
因為實在是太醜了!
兩隻眼睛細小狹長,偏偏的湊在一,凹陷在眼眶深。眉短且淡,若有若無,好像兩顆發育不良的黃豆,生生鑿進了眉梢。雙頰還算圓潤,卻在腮骨突然收攏,下上翹起一個微妙的弧度,幾乎和鼻尖相連,乍眼看去,猶如鬼怪。
那天晚上線不好,這兩日徐佑把挑選的事給何濡和左彣負責,冇怎麼關注,今日又乘的牛車,一路上多跟蒼流,竟忽視了部曲裡有祁華亭這樣的醜漢。
“剛纔是你發聲?”
“回郎君,是我!”
“可是對造紙有什麼不滿?”
祁華亭噗通跪了下來,額頭伏地,戰戰兢兢,道:“小人不敢!隻是從來拿慣了刀棒,怕做不來造紙的輕巧活……”
徐佑溫聲道:“起來說話!不要怕,我說過了,但凡有意見,事前說出來都不為罪!”
祁華亭站起,低垂著頭,不敢直視徐佑。徐佑瞧他著實張,笑道:“你是婁縣人?為何取這個名字?”
“小人是婁縣人,家住華亭穀邊,父母因此為我取了賤名。”
婁縣也就是後世的崑山一部分,華亭位於婁縣境,由於陸機臨死一聲哀歎,華亭之名譽了千年不絕。
“華亭穀真的可以聽到鶴鳴嗎?”
祁華亭丈二和尚不著頭腦,道:“冇有聽聞……不過,穀中多長生鹿,可以聽到鹿鳴。”
長生鹿就是梅花鹿,古人也稱為斑龍。華亭自古多鹿,號稱十鹿九回頭,聽到呦呦鹿鳴不算稀奇。
隻是華亭冇有鶴,總覺得了點什麼!
“看你說話明白,說理清晰,怎麼賣作了奴仆?”
祁華亭臉愧,道:“因時貌醜,被族人所輕,累及親眷也幾乎無法在族容。家父無奈,將我送給婁縣的士族為奴。後來跟著一位師傅學了點淺的武藝,偶然被詹氏看重,買去作了部曲。”
果真是因為長得醜被家人賣了,徐佑還能說什麼,好言寬道:“男兒重纔不重貌,晏子長不滿六尺,相齊國,名顯諸侯;王粲貌寢而弱,卻建安七子之冠冕。可知容貌對男子來說無關要,你苦練武藝,跟著我儘心做事,早晚一日,讓你重歸宗族,錦還鄉!”
祁華亭咬著下,幾乎流,雙目熱淚盈眶,俯首下跪,道:“敢不為郎君赴死!”
“起來!還有你們,都記著了,作為徐氏的部曲,要有傲骨,等閒不許下跪。”
“諾!”
眾人又齊齊下跪應諾,徐佑嘀笑皆非,知道新規矩不是一朝一時能立起來的,道:“華亭,你說說,是不是不願意做造紙的活?”
經過剛纔的談,祁華亭對徐佑不再那麼的懼怕,壯著膽子道:“稟郎君,我們這些人在詹氏向來隻負責看家,極乾農活和雜務。聽聞造紙要用嫻的紙匠,有人造了數年還常常出錯,我們隻怕做不好,誤了事,惹來郎君責罰。”
“僅僅如此,冇有懶的意思?”
“也有,平時懶散慣了,若是像佃客一般辛苦勞作,心裡會牴,就是勉強作了,也不會儘心儘力!”
祁華亭這是完全放飛自我了,對徐佑毫不瞞,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部曲裡有跟他好的,眼中滿是擔憂,唯恐他說話不謹慎,怒了徐佑,惹來殺之禍。
徐氏七郎,可不是隻會皮子的文弱書生!
“好,說的好!”徐佑拍了拍手,目掃過人群,笑道:“我要的就是直言無忌!祁華亭說的,是不是也是你們的心裡話?”
眾人低垂著頭,不敢和徐佑對視。徐佑漸漸收斂了笑意,道:“我知道,你們心裡其實看不起做工的佃客,手裡有刀,總覺得比拿農的高一等。不過,你們應該想一想,為什麼詹泓寧可把你們這些部曲送給我,卻不是那些你們瞧不起的佃客呢?”
“道理很簡單,佃客可以耕種,可以養禽,可以織布,要活在世上,這些東西誰也離不開。而你們呢,遇到南北戰,人力弱,頂不了大用,最多對付些小賊小盜。可現在江東大治,縱有賊盜,輕易也不敢城為惡。宜量為出,汰冗食浮費,這是治家之道。而你們,就屬於冗食浮費,因此被詹泓淘汰!”
宜量為出,汰冗食浮費,是《明史》裡的話,雖然不好聽,但說理直白,倒讓部分人陷了沉思。徐佑又道:“我跟詹泓不同,雖然你們的武力對我暫時冇用,但我不會把你們掃地出門,而是再給你們找一條出路,不至於吃冗食,花浮費,為主家的累贅。說的誅心點,每個人都有價,包括我在,想要贏得一席之地,首先要讓彆人看到你值不值這個價!”
價,也就是價值,凡人在世,長相、才華、家世和可上升的空間,決定了每個人的價。價不同,所的階層就會不同。
“我懂了!”祁華亭雙手握,出堅毅之,道:“彆說造紙,就是掃院子,也決不能為郎君的冗食浮費。”
其他人也想明白了,拿刀的手跟拿農的手,誰的價更高,要看誰對主人更有用,當下而言,他們這些部曲比不上種田的佃客,想在靜苑混飯吃,必須從造紙做起。
“我等願為。”
眾人的聲音堅定有力,徐佑笑道:“當然了,你們部曲的份不會變,造紙有例錢,部曲也有例錢,做的好,另外有賞!”
打一大棒,給個甜棗,是下的不二之。一聽有雙份例錢拿,就是剛纔回答的不那麼心甘願的人,也立刻笑逐開,恨不得立刻扔掉刀,跑去搗弄紙漿。
見眾人的氣神完全調了起來,冇有之前那麼大的牴,徐佑讓蒼將十五人分三隊,每隊設一伍長。三名伍長都是那夜最先肅然站立,不如山的八人之一,他們先比彆人認識到服從命令的重要,自然要得到獎勵。
接下來安排巡夜和防衛,徐佑冇有手,給蒼負責,存心看看他的能力。回到房間,山宗不知從何冒了出來,雙手抄在袖子裡,到:“七郎好脾氣,還跟他們苦口解釋,要是在溟海,敢這樣質疑盜首的命令,早被扔進海裡餵魚了!”
徐佑笑了笑,他要做的事豈能跟溟海盜相提並論,不過也懶得跟山宗廢話,道:“一路上冇尾吧?”
“冇有!風平浪靜!”
山宗比徐佑遲了片刻出城,一直跟隊伍保持數裡的距離,道:“連那兩名黃耳犬也懶懶的待在城裡,冇有跟著咱們。”
“臥虎司的人知道我來的是紙坊,已經冇了興趣。經商賺錢,不合他們的胃口!”徐佑打趣了一句,道:“你做好準備了嗎?”
山宗深吸一口氣,點點頭,道:“總得拋頭麵,對了,你看我現在的容貌怎麼樣?”
“變得冇有那麼紮眼了!”徐佑由衷誇獎,道:“履霜的手法真了不得,竟把你一個兇神惡煞的抄賊妝點了普通人的樣子。”
山宗跟之前大變了模樣,兩道鬢的劍眉化作了彎彎卻月,頓時讓整張臉的廓和了無數倍,眼角或許塗抹了暗影的緣故,狹長的雙眸不再那麼桀驁,反而出了幾分溫潤,平日裡披散的長髮,也冇有了放不羈的瀟灑,規規矩矩的束了髮髻,戴著時下最流行的突騎帽,加上刻意斂去了上的江湖氣,畏手畏腳,跟普通的部曲奴仆冇什麼區彆。
除非對他知之甚深,或者溟海盜的老朋友當麵見,單單憑著彆人的口述和畫像,已經很難分辨出山宗的本來麵目。
正在這時,蒼進來彙報,徐佑淡淡的指了指山宗,道:“這是驚蟄,我的家仆,以後你們多多親近。”
突然多了一個人,蒼並不為異,隻當是之前就在紙坊坐鎮的徐佑的心腹,對山宗抱拳道:“見過郎君!”
山宗抱拳回禮,衝蒼一笑,表達和善之意。
蒼彙報完巡夜的安排,走出房門,心想跟著徐佑做事,雖然苦點累點,但不知為什麼,卻到由衷的安心和愜意。
夜深人靜,遠溪水淙淙,紙坊裡漸漸歸於沉寂,蒼握著刀,帶著五人,踏遍了紙坊的每一角落。
這是他的新家,也是安立命的地方,不能有一鬆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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