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宋嗤笑一聲,冷冷手拂開了蘇若清的手,道:“以前不疼,現在很疼。你覺得他保護不好我,可生死邊緣的時候他總是沖在我前面,他保護不好我,除非他再也站不起來了。這毀掉的容貌,這滿的傷,不是因為他保護不好我,而是我心甘愿去犧牲,哪怕是去微不足道地保護一下他。”薄如勾,垂著眼簾,眼睫盈著白的霜華,輕輕,“現在天下太平了,你便覺得你可以好好保護我了,當你下令全軍進攻南瑱都城的時候,為什麼不這麼想呢?那個時候就不怕我還在南習容的手里被他折磨死了嗎?”
蘇若清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月夜下的臉有些微的蒼白,良久才輕聲嘆了一句:“那個時候我沒有別的選擇……”
葉宋云淡風輕道:“是的,沒有選擇就是皇上做的最對的選擇,每個人的責任跟義務不同,我沒有資格來責怪皇上,當也請皇上不要拿蘇靜做對比,也不要拿‘天下太平’這四個字作為前提。葉宋答應過的事絕不會反悔,若有朝一日北夏有難,我還是會戎甲披、先士卒,替皇上守衛這北夏疆土。至于蘇靜”,低頭若無其事地腳在地上踹腳邊的小石頭,“他腦的淤已經排出,現在很健康,以后再也不會因為腦疾而隨時有喪失生命的危險。這原本是你欠他的,我幫你一并還完了,所以你不再欠他。”腳邊的石頭咕嚕嚕滾了許遠,聲音清脆,和葉宋的話語聲連一片,“你大可以像今天晚上一樣繼續算計我,但如果你再繼續算計他的話,就不要怪我不顧你我相識一場。”
“阿宋……”蘇若清笑了笑,“如果沒有他……”
“沒有如果”,葉宋道,“就好比我如果問如果你不是皇帝,你會給我答案嗎?”
“也是”,蘇若清點點頭,“時至今日,我也覺得有些倦了。以前我總是以為,只有居高位執掌天下大權,才能保護得了我想要保護的人。現如今看來不是。我保護得了天下,唯獨保護不了我最想要保護的人。我以為現在總算能夠多出一點空隙來保護你了,卻原來你邊早已有人保護,又或者說,你本不需要誰保護,你只需要一個人陪你翱翔,但我沒有翅膀。三千榮華臨天下,都無法讓你在我邊停靠。”
葉宋又仰頭,笑得淡然道:“或許從前猶豫過,現在不可能,將來也不可能。”的眸和,重新落回蘇若清的臉上,問,“方才你給我的答案都是認真的嗎?”
“如若是認真的,你會怎麼做?”
“無非是將我死。”
蘇若清瞳孔一。葉宋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揖道:“臣就送皇上到這里了,天已經不早,皇上還請早回吧。”
只要蘇若清在原地站立不走,葉宋就保持著躬恭送的姿勢,不肯直起抬起頭來。最終他嘆息一聲,還是拂袖轉離開了。
看著蘇若清的背影一步步遠離,葉宋便不再逗留,轉回了將軍府。
忽然蘇若清停了下來,回頭看著,道:“阿宋,對不起,讓你為我了這許多苦。”
葉宋已走到大門前,側看著月下的蘇若清,瞇著眼睛一笑,道:“不全是為了你,也有為了我自己,曾經許下不知天高地厚的諾言;還有為了別人,我都心甘愿。”
這個別人,不言而喻。
蘇若清最終道:“更深重,的確是不早了,進去吧。”
“皇上慢走。”說了這一句之后,葉宋便了大門。朦朧燈籠的照在朱紅大門上,緩緩合攏,有幾分滄桑和哀涼。
蘇若清無奈地笑了,一步步往前。他一開始便知道,脅迫是沒有任何效果的。
罷了。
他走到分岔路口的時候停了下來,邊上拐角那里,蘇靜正寂靜地站著,十分顯眼。
打從蘇靜一閃躲開的時候,蘇若清便知道了。
蘇若清側目看了蘇靜一眼,不明意味道:“以前什麼都護著我,現在什麼都護著你。”
蘇靜笑若桃花,應道:“是了,都是因為寵我我啊。”
蘇若清不再停留,拂袖離開。背影比月還孤寂冷清。
葉宋回去以后,就被葉霆給去了他的院子。葉霆正在書房里等著,一門口,便抬起頭來,昏黃的燭下,眼角不知何時布滿了皺紋,雙鬢確已發白,真的是老了,看葉宋的眼神一半憐一半慈祥。
葉霆問:“皇上走了?”
葉宋點點頭,進來坐下,看著葉霆在書桌邊上練字,被燭映照得同樣昏黃的生宣上,蒼渾遒勁地寫著四個字——家國天下。
葉霆的字就跟他的人和行為作風一樣,獷而大氣。
葉宋問:“爹找我何事?”
“皇上有沒有跟你說了什麼?”葉霆反問。
葉宋愣了一下,道:“除了讓爹好好休養,別的也沒什麼。爹從北疆回來,上落下了病,是應該好好調養,這個時候應該去上床睡覺了,夜里練字對眼睛也不好。”
葉霆嘆了一口氣,眼神里滿含著欣,說道:“還好,我們阿宋夠聰明。若是當真被功名利祿所拖累,稍稍有猶豫,后果就會萬劫不復啊。皇上讓你勸的時候不一定是真讓你勸,若你當真了,那才是糟了。”他低了聲音,只用葉宋聽得見的聲音又繼續說道,“就算你和皇上有些舊,一旦威脅到了他的政治利益,他覺得該下手的,也絕對不會手下留。皇上遠不如他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如若真把他想得簡單,那才是犯了大忌,當年李相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你別嫌爹話多,不管是為了葉家還是為了你自己,爹都不想你吃虧。”
葉宋趴在葉霆的書桌上,用手去蘸生宣上未干的墨跡,然后在邊上的空白,把一幅字都弄花了。葉霆嗔,還越發惡劣,道:“我知道,我不求功名利祿,只求我們葉家能夠平平安安。爹現在已經不是大將軍了,這幅字屁用都沒有,你以后也用不著心,好好過你的清閑日子吧。”
葉霆還是不放心,道:“君心難測阿宋,你需得小心。他若是還想讓你進宮……”
葉宋打斷他,道:“爹,放心吧,我不會。我有心上人了。”
葉霆一震,臉上著實震驚不小,能聽葉宋這樣說出來的話還真真是第一次,他一度都懷疑自己的兒是個偽子,沒想到……葉霆若有所思:“莫非傳言……”葉宋看他一眼,他及時住。
葉宋站起來,把桌面上一幅弄花的字卷起來一團,丟進了廢紙簍里。道:“爹別想太多,一切有大哥還有我呢,不早了,爹早早睡吧,我這就回去了。”
堪堪走到門口,葉霆喚了:“阿宋。”
葉宋回過頭來,一張臉有些突兀,但上出來的氣質依舊斐然,問:“爹還有什麼吩咐?”
“上次,嗯上次爹沒有分寸,一時糊涂打了你掌,希你能原諒爹。不親口跟你說,我心里一直梗著不舒服。”
葉宋笑道:“你打我說明我該打。不打不,不都是這樣嗎?”
葉霆臉上表一松,對葉宋揮揮手:“去吧去吧,去睡吧。”
第二天,皇宮里送來了許多名貴的藥材,其中就有往年南瑱進貢給北夏的雪應。英姑娘拿到雪應高興壞了,那對恢復葉宋的容貌以及挫掉上的傷疤有著大用,葉宋可以依靠雪應來減緩治療所帶來的疼痛。
上除了額頭,其他地方全都有數不清的傷疤,有陳年舊傷,也有后來戰時添的新傷。英姑娘先把葉宋手腕腳腕上的傷痕給挫平了,當時模糊人不敢直視,幸好有雪應才覺沒那麼痛。
等把傷疤挫去以后,英姑娘再重新給葉宋敷藥,好讓腕間重新長出新鮮的皮來。
不如此,葉宋上的每一道疤都要經過那樣的理。多半時間是在床上躺著的,再也沒辦法出去走,找個蔽的角落待起來,在蘇靜的必經之路,看他兩眼。
幸而,天氣已經不是很熱了,躺在房間里也不會覺得那麼悶。
葉宋的后背被磨得一片紅,雪應的藥效一過,痛得大汗淋漓。葉青見之十分不忍,紅了雙眼,說道:“這些傷痕反正穿了服別人也看不到,你以前不是說你不在乎這些嗎,這是一種印記,那就留著好了,現在干嘛還要花這麼大力氣把它們磨掉……”
葉宋滿頭大汗道:“不磨掉,怎麼能重新開始。”大抵是經歷了太多,這些形式上的印記已經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吧,磨掉它們等于放下了過去。真正留下來的意義只需要記在心里。雙手趴在枕頭上,始終堅強地笑著,“而且為悅己者容,我怎麼能夠,以這副樣子去面對他。”
英姑娘在旁道:“葉姐姐放心吧,等你好起來以后,我保證你的皮比以前還要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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