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張居正也沒從趙昊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張太師並不知道,在趙昊的幫助下,自己已經足足多改革了五年。
然而讓他沮喪的是,站在生命的盡頭回首,萬曆十五年並沒比萬曆十年有質的飛躍。
倘若站在全局的高度俯瞰,又會發現在南方……準確說是在江浙閩粵的改革,效遠遠強於其他地方。
就拿最難推進的清丈田畝來說。南直、浙江、福建、廣東四省早在萬曆初年就已經相繼完試點,萬曆五年前全部清丈完畢。
然而張相公也知道,爲何東南沿海清丈會如此順利。
一是除了南直外,這幾個省土地本來就。浙江廣東素有‘七山一水二分田’之說,福建更是誇張的‘八山一水一分田’。土地,指土地的人就,清丈自然就好搞。
而南直土地雖多,但那柄被他了十五年的大明神劍,早就幫他切碎了這塊骨頭。
隆慶年間,海瑞在江南十府清丈田畝,把最大的地主徐閣老幹到家破人亡。這下江南一帶上至國公下至鄉宦,不敢再耍花樣,全都乖乖退田清丈。
海瑞以每日理六千件退田案的速度,徹底剎住了江南一帶的投獻、詭寄、飛灑之風,一年之完了江南十府的土地清丈。前人栽樹,於是後人乘涼。
二是有江南集團在這四省大力推廣土地承包制,分離了土地的所有權和使用權分離。如今江南地區,九地主的土地都長租給了各地開發公司。有各地開發公司配合府清丈,鄉紳們想瞞也瞞不住。
而且隨著江南集團的突飛猛進,在東南沿海地區,在海外十八行政區,投資回報率數倍於土地的生意比比皆是,縉紳大戶們的目早就不在腳下擁的土地上,轉投更廣闊的熱土了。
加之集團要配合四省的老爺刷政績,改革自然效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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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東南四省之外,清丈田畝的效果就很差了,甚至連他的老巢湖廣也不例外。
原因很簡單,這些省份依然是皇權不下縣,甚至政令不出衙!
大明除了浙閩粵三個省份和南北直隸,就只有雲南和貴州沒有藩王了。而且雲南還有個爲非作歹的黔國公,禍害程度不亞於藩王。至於貴州,連省會都是趙錦設立的,趙昊給起的名,那純屬沒人去啊……
是以東南四省之外,幾乎每個省都充斥著繁力驚人的藩王宗室,各省在冊的宗室則幾萬口,多則十幾萬。這些朱姓子孫本就是最大的地主。
而且一聽說要清丈田畝了,這些地方的縉紳紛紛投獻詭寄於宗藩名下。若府強行清丈,必有胥吏通風報信,數千宗室子弟提前得到消息,在田間地頭耍橫阻撓。
別看他們一個個與潑皮無賴無異,但最次的也是從六品的奉國中尉,比知縣的品級還高。府又敢哪個?結果只能灰頭土臉的撤回。
被考法得了,差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來差了。比如丈量那些沒有後臺的小農土地時普遍大弓換小弓,來獲得更多的畝數;或者將不能耕種的山地、坡地、墳地,甚至房屋也當‘平田’納畝數,來完本衙門的清丈考覈。
上頭可不管你虛報不虛報,吹出來的田畝數也一樣要納稅的!員們爲了保住烏紗免懲罰,只能對小民窮兇極惡地刮地三尺。
當百姓賣兒鬻也完不了稅的時候,只好要麼投獻宗室豪紳爲奴,要麼拋家舍業去做流民。結果歷代賴以生存的土地,被小民視爲一種有害的東西,‘一數百里而盡棄之,舉族闔村皆逃亡’……只是江南集團每年兩百萬移民,起到了一定揚湯止沸的效果,大明這口破鍋,才勉強沒有冒溢罷了。
又何止是清丈田畝?朝廷任何一項改革,在有藩王的省裡都完全不靈。皆因爲張相公這個經理人,不了大老闆的家族……
不了宗室,就不了紳。最後要完每年的稅收任務,只能靠不斷苦一苦百姓……
張居正當然知道癥結所在,可每當他主張削減宗室俸祿,清查宗室侵佔田畝,那些老朱家的就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素來支持張相公的李太后也自知理虧,唯獨此事不肯點頭——
因爲萬曆十年,爲了小兒子潞王大婚,宮中軍費就挪用了九十多萬兩,甚至把整個京城的珠寶都買空了。
大婚之後,潞王之國就藩又被提上了議事日程。結果在衛輝建造潞王府,就預算了六十七萬七千八百兩白銀,所採石料皆採之於湖廣、四川的深山老林,所用人工衆多,至今仍未竣工。花費早就超過百萬兩之巨……
此外,萬曆和太后賞賜潞王的皇店皇莊遍佈畿,僅土地便高達數萬頃。
皇帝和太后如此厚待潞王,自然也不能苛待了其它的藩王宗親,至不能削減他們的待遇吧?
再說了,反正都是我們老朱家的,爛在鍋裡,你個外臣摻合個屁?
張居正的無上權力並不來自於他自,一旦失去了太后的支持,登時便徒呼奈何了……
所以他纔會有這麼重的挫折,實在是人力有時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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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失流淚的岳父大人,趙昊握著他的手也忍不住流淚。
有那麼一閃念,他甚至覺得自己幫偶像延壽五年是錯的。
這五年對張相公來說,實在太煎熬了……儘管多睡了很多娘,可是那種越來越強烈的挫敗,也徹底摧毀了他。
也許死在萬曆十年,改革頹相未顯的時候,他的心會更安寧一些。儘管那樣會睡很多妹子……
定定神,趙昊看著這個即將被絕摧毀的老人,良久方緩緩道:“岳父的改革耀千古,堪稱大明中興第一功臣!”
這絕不只是對將死之人的安,而是明擺著的事實——現在太倉歲白銀一千七百萬兩,是十五年前的四倍;存糧足夠十年支用,亦是萬曆元年的四倍!
國庫充盈之外,亦四海晏然。
西北面,俺答已歿,三娘子了寡婦。可惜那位可憐的把漢那吉,萬曆十一年行獵墜馬死掉了。熬死了爺爺也沒到他……俺答的大兒子黃太吉想要接盤,三娘子不肯,跑去大同投靠大明。
張居正封三娘子爲忠順夫人,勸嫁給了黃太吉,兩口子帶著韃靼部過起了太平日子。而且自從信了藏傳佛教,韃靼已經完全廢掉了,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北面有戚繼鎮守,萬夫莫開。
東北,有李樑掃,韃子聞風喪膽。大明九邊安寧,京師已有十餘年未聞警聲了!
西南,劉綎、鄧子龍徵緬,大敗莽應裡,取得決定勝利。兩位大將糾合諸夷,歃威遠營,收復了所有被東籲王朝侵佔的土地,令滇南土司重新歸順。
大明真的恢復了盛世氣象!
而這,都是這位行將就木的老人,付出包括名譽在的一切,爲老朱家換來的……
他固然對不起天下百姓和員,卻是老朱家天大的功臣!
兩百年來,唯有於保可與之比肩!
亦可與之比慘……
堡宗殺于謙之後,再無臣子願爲朱家盡忠效死。
萬曆清算張居正,死他全家之後,亦再無臣子願爲朱家誠竭力了……
這朱家,不亡,還有天理嗎?!
但張居正至向趙昊證明了,改革救不了大明朝……
盯著婿雖然流著淚,卻毫不搖的眼神良久,張居正終於認命的蒼涼一嘆,用盡最後的力氣,憋出一句微弱的話來:
“走……你自己的路吧……”
說完,柄國十五載的大明太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張居正,便永遠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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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城,乾清宮後殿佛堂中。
二十五歲的萬曆皇帝正與一位閉月花,神態憨的麗人,跪在佛前禱告。
那是會所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於一的明宮頭牌鄭貴妃。
佛堂中香菸嫋嫋,木魚聲聲分外催眠,萬曆便忍不住的低頭打起盹來。
忽然他‘啊’的一聲,猛然擡頭,把一旁專心念經的鄭貴妃嚇得一屁坐在地上。
“陛下,你幹嘛啊……”鄭貴妃著屁嗔起來。
“朕,朕……”萬曆面蒼白,汗珠佈,半晌方回過神道:“夢見先生死了……”
“那不是好事兒嗎?”鄭貴妃爬起來,掏出帕子給他汗道:“你不是天天禱告去了這塊心病嗎?”
“唉,我就是夢見他在門口朝著我冷笑,才嚇了一跳。”萬曆搖搖頭,長吁短嘆道:“人都說這樣的大人,就是死了也會變城隍的。”
“城隍不也是洪武爺封的,哪個敢到紫薇城中造次?”鄭貴妃忍不住掩口笑道:“皇上,你看你這樣,真像個膽小怕事的老太太。”
“哦?你放肆……”萬曆聞言,把捉到懷裡,上下其手道:“看朕不用鋼鞭重重你!”
“皇上,這是佛前……”鄭貴妃著閃避起來,與其說是拒絕,不如說是挑逗。
正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鄭貴妃趕從皇帝懷裡掙扎起來,慌忙整理領口雲鬢。
見是乾清宮的管事牌子張鯨闖進來,鄭貴妃不悅的輕蹙娥眉。
張鯨卻顧不得許多,湊到皇帝耳邊低聲道:“陛下,張相公沒了……”
“哦,可當真?”萬曆聞言直起子,一時不知該作何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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