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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閣老》第三十一章 公道自在人心

“老奴恭喜皇上了,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張鯨也學著鄭貴妃,賣了個乖。

誰知萬曆皇帝卻然變,擡手就是一掌,把他扇倒在地。

“你這狗奴才,昏頭了嗎?什麼狂悖之言都敢往外吐!”朱翊鈞著臉,對捂著臉伏跪在地的張鯨低喝道:

“看來在馮保手底下吃得虧還不夠啊!不知道有些話永遠不能說出口嗎?!”

“老奴這就生撕了這張破!”張鯨趕用力去撕自己的,把一張了可笑的形狀,聲音也變了調道:“實在是替萬歲高興啊,這些年皇上過的那什麼日子,嗚嗚……”

也不知是疼得還是真替萬曆難過,他失聲哭了起來。

見張鯨都流了,萬曆才神稍霽道:“哼,行了。記住,話從你裡出去,旁人就以爲是朕說的。那老狗傳到我母后耳中,豈不讓朕平白吃頓排揎?”

“是是,老奴記住了,再也不敢講了。”張鯨忙點頭不迭,卻又忍不住笑道:“不過那老狗也病得要死了,見不著太后了。”

“哼。”萬曆哼一聲道:“讓你這麼一說纔想起來,得朕親自去報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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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深深呼吸幾下,儘量擺出一副哭相,對鄭貴妃道:“看朕有幾分悲意了嗎?”

鄭貴妃打馬騾子驚,其實纔是第一個胡說八道的。此刻乖得不得了道:“十分有了。”

“嗯。”萬曆點點頭,想說兩句,卻又捨不得,便揹著手出去了。

~~

寧壽宮,佛堂中。

李太后同樣在爲張相公祈福,可比那狼心狗肺的兒子虔誠多了。

張居正臥病在牀這幾個月,李太后只覺心裡空落落的被掏空了一般,幹什麼都提不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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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四十二歲,有道是……

唉,張郎快點好起來吧。

正長吁短嘆間,便聽皇帝帶著哭腔在門口道:“母后,張先生他……”

“他,怎麼了?”李綵的心都被揪起來。

“他拋下咱娘倆去了啊……”萬曆便掩面哭起來,嗚嗚嗚嗚嗚。

“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太后眼前一黑,便暈厥過去。

“太后!”後的宮人趕扶住。

“母后!”萬曆也趕擡起頭,眼裡哪有一滴淚?

待李太后悠悠轉醒,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看著發出橘黃暈的琉璃宮燈,李綵淚水迷濛,暗自傷神道:‘他明明答應我,還要一起過中秋的……”

“母后節哀啊。”守在牀邊的萬曆,看著李太后一下老了十歲。心說我去,就是當年父皇過世,都沒見這麼傷心過。

“還想讓他再爲咱娘倆出上五年力,沒想到這就不了……”李太后長嘆一聲道:“馮保來,哀家和他商量給張郎……先生治喪。”

“母后忘了嗎?大伴也臥牀不起了。”萬曆輕聲道。

“是啊。說起來,他比張先生還年長幾歲呢。”李太后又是一陣心酸,自己意的兩個人,這是要搭伴赴黃泉啊。

孤寒的蜷子,裹住了上的錦被,整個人不由呆了。

“母后,母后……”萬曆喚了好幾聲,纔將李彩娥喚回來。

“你說什麼?”然而兩眼空無神,面容更是如枯槁一般,宛若三魂沒了七魄。那還有當年目生寒,輒要廢帝的半分威風?

“兒臣說,司禮監首席秉筆張宏老,可以替大伴治喪。”萬曆只好重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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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李太后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喃喃道:“要隆重,莫要讓張先生泉下寒心。”

“母后放心,朕定以國喪送先生。”萬曆又表態道。

然而太后卻再度陷了遊離狀態,只默默流淚,卻不接他的話。

萬曆又絮叨什麼‘先生功大,朕無可爲酬,看顧好先生子孫便是。’

但太后一句也聽不進去,心煩意極了,便道:“皇上去吧,哀家一個人靜靜。”

“母后好生歇息,定要節哀。”萬曆也早就待煩了,朝李太后深深一揖道:“兒臣明天再來請安。”

說著便悄然退出了帷幔重重的寢宮。

待來到殿外,萬曆神一振。此時已是七月底,燕京的夜晚暑熱盡消,月涼如水。

萬曆深吸口混雜著花香與檀香的清冽空氣,頓覺心曠神怡,塊壘盡去。

“萬歲,夜裡涼,快上輦吧。”角帶著痂的張鯨恭聲道。

“不了,陪朕走走。”萬曆擡頭看一眼宮牆上的殘月,覺著這看慣了的景緻,都是那麼的賞心悅目。

“是。”張鯨屁顛屁顛跟在皇帝后頭。又招招手,讓輦跟在自己後頭。

~~

張先生、太后、大伴!

在心頭多年的大山一朝盡去,萬曆看什麼都分外順眼,竟生出一種頭一天當皇帝的快樂。

是的,自從登極以來,他從來就沒這麼快樂過。

“皇上多年沒這樣走走了。”中不足的是,張鯨還在皇帝後絮絮叨叨道:“自從七年前不去西夜遊後,就足不出戶,整天悶在宮裡。嗚嗚嗚……”

“行了,你挑事兒了。”萬曆淡淡道:“就這麼等不及上位了?”

“老奴不是這個意思,老奴只是擔心夜長夢多啊……”張鯨著萬曆,一顆心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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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回過頭來,冷冷看著張鯨道:“朕不會再被任何人弄了。”

“老奴今天是高興昏了頭,鬼迷了心竅……”張鯨嚇得噗通跪在地上,使勁磕頭如搗蒜。

“呵呵,要是換一天,早就把你拖出去喂狗了!”萬曆心大好,又是用人之際,也就不跟他計較。

沿著道走了一段,皇帝又登上高高的宮牆,眺著燈火寥落的北京城,想看看自己的大好江山。

這會兒夜還未深,立秋剛過,本當是那風月場所、饌飲之地生意興隆的時候,但因爲張太師去世的消息的已經傳開,京城上至公卿下至百姓,全都自覺的停止了宴樂,哀悼爲大明死而後已的張相公。

是以此刻京城的大街小巷一片寂寥,到掛著白幡,還有哭聲傳來,如同鬼蜮。

一陣風吹過,迷了萬曆的眼,他只覺什麼東西落在自己領子裡。

讓張鯨掏出來一看,竟是幾片紙錢,皇帝一陣晦氣道:“他孃的,都飛這兒來了。”

萬曆不由遊行盡消,轉剛要下去宮牆,忽然又站住了。

“不對,哪能飛這麼遠?還有那哭喪聲,怎麼能傳到宮裡來呢……”他覺著不對勁了,看向張鯨道:“你說對吧?”

“老奴,老奴不敢講……”張鯨訕訕道。

“你知道?有屁快放!”萬曆瞪他一眼。

“是,是老祖宗讓人在宮裡設了靈堂,祭奠張太師呢。”張鯨一副這可是你讓我說的神

“狗奴才,真把個外臣當主子了?朕還沒死呢!”萬曆恨得牙:“要不是太后護著他,朕早就把他送去孝陵看墳了!”

“可不是嘛,他整天倚老賣老,眼裡本沒有皇上!”張鯨不是馮保門下的,而是原先用監總管張宏的乾兒子。

萬曆八年以後,皇帝便有意扶持宦與馮保抗衡,以求息之機。張宏也是裕邸舊人,而且跟馮保一直不對付。就被他相中,擡上了司禮監首席秉筆的位子。

按例,司禮監首席秉筆要兼東廠提督太監的。可惜東廠依然被馮保牢牢把持,張宏好幾年都不得接任,自然滿腹怨氣,跟馮保愈加勢水火。

這正是萬曆皇帝樂於見到的,這樣他才能放心用張宏這條線上的人。於是張鯨了乾清宮的管事牌子,張宏的另一個乾兒子張誠,則統領三千軍,駐於大,爲皇帝鎮場子。

若非邊都是自己親自練出來的閹軍,萬曆說話也不會如此扎。

“過兩日你尋機出宮,”此時的氛圍,讓萬曆十分上頭。他沉聲吩咐張鯨道:

“去找王天,告訴他,朕同意把潘晟換劉東星。但他得先讓朕看到他的忠心!”

“是,萬歲。”張鯨登時心花怒放,頓覺今天遭的罪都值了。

“朕等了七年,我失去的東西,我一定要奪回來!”萬曆皇帝看向夜中的皇極殿,一字一頓道:“從今往後,我的江山我做主!”

~~

翌日,朝廷正式發佈大明太師張居正逝世的訃告。

同時萬曆皇帝降下旨意,命司禮太監張宏監護喪禮,輟朝八日以表哀悼,並賜祭十六壇,贈上柱國、賜諡文忠、蔭一子爲尚寶司丞。

一時間,京師滿城素縞。上至公卿,下至百姓紛紛在家門口設案致祭,香菸嫋嫋滿城瀰漫,哭聲陣陣終日不絕。

太師府,大紗帽衚衕外,自是素幛輓聯滿街,下人們不得不每隔一個時辰就清走一批,不然相府外能被花圈給淹了。

更是整日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絕大多數平頭百姓沒有資格致祭,便在大街上朝著太師府遠遠磕個頭,哭喊著太師一路走好。

不管別人如何看張居正,至京師的百姓是承他的的。是這位鐵面太師,讓他們這些年來不聞警鐘、免於恐懼。

這一幕是很震撼的。哪怕五年前太上皇駕崩,京城百姓也沒有這般悲痛過。

功過自在人心!

萬曆皇帝得知後,卻如坐鍼氈,便讓張鯨傳話給張宏,以天熱路遠爲由,勸張家人停靈三日後即刻殮,然後八月初就南歸下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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