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萬曆十年,張四維才養好了心病。在得到張相公這次絕對推他閣的保證後,終於重新鼓足勇氣進京。
這回倒是一切順利、閣功,然而就在他準備大展拳腳,將排在前頭的申時行、趙守正一個個下去時,萬曆十一年,他爹嵋川公又死了……
張四維懷著怎樣的心,匍匐奔喪,日夜兼程,廢寢忘食,道病幾殆。剛至家,繼母胡夫人亦亡,兩弟又亡,小維悲痛集,只能帶病致哀服喪。
及至萬曆十三年十月十六日,張四維即將服滿,又病歿於家……
張磐張相公過於憋屈、倒黴頂的經歷,讓醋黨深打擊,久久無法釋懷。是以在教訓後輩時,總是拿他做反面教材,教育他們一定要言行謹慎,千萬不要行差踏錯,壞了自己的運。
醋黨二代目廢了,老西兒們只能將三代目王家屏推上去。
萬曆十一年,王家屏進詹事府,兼任翰林侍讀學士。
萬曆十二年底,擢升爲禮部右侍郎。僅一月之後,萬曆十三年正月,又以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預機務,爲閣的一員。這升遷速度確是離譜了點,但有貴同年趙守正的先例,倒也沒引起多非議。
王家屏閣後一直勤勤懇懇,低調做人。但還是架不住醋黨死爹媽的黴運——萬曆十四年,王家屏繼母去世,他也只好無奈回家丁憂去了……
是以閣中,再度沒了山西籍的大學士。
原本倒也無妨,有王國這個跟元輔好的老天在,有沒有那瓶醋,都不耽誤吃這碗寬面。
但張太師這一去世,局面一下子又不一樣了。之前皇帝筆手詔,‘令張先生輔政到三十歲’的太后慈諭,已經隨著張居正人死賬消了。
二十五歲的萬曆皇帝,勢必要拿回旁落已久的權柄,這是誰也阻止不了的!
到那時,朝臣必然要一番大洗牌。王國是張居正的頭馬,而且年屆喜壽,還他麼佔著發牌手的位子。怎麼都逃不了榮退休這條路。
於是趕把醋黨四代目送上馬,就了他致仕之前的頭等大事。
他已經把持吏部太久,要續上天難度太大。那麼增補一位醋黨大學士,捱到王家屏服闕,到時候閣裡就有了兩個老西兒,至不會在江南幫的圍攻下孤掌難鳴了。
醋黨準備運作的就是劉東星。
劉東星字子明,號晉川,隆慶二年登進士,選庶吉士。但散館後未曾留在詹翰,而是歷任刑部主事、員外郎、浙江提學副使、湖廣右布政使、右副都史巡湖廣。
從年資到出,都夠得上閣了,而且他還是張太師的父母,趙相公的同年,閣之路自當順無比。
於是,在張太師病中,醋黨便運作劉東星朝擔任禮部右侍郎,爲他閣鋪平了道路。只待張居正去世後,皇帝下旨增補閣臣了。
然而就在昨天夜裡,乾清宮管事牌子張鯨卻潛訪天府,告訴他陛下同意將劉東星換潘晟,但要先看到他的忠心……
王國連續三天把醋黨來吃麪,就是爲了議這事兒。
“說說吧,你們都咋尋滴麼。”王國吧嗒吧嗒著一尺多長的玉菸袋鍋道。
“還有啥好尋滴?”褚鈇一邊剝蒜一邊道:“啥時候規定一回廷推只能出一個大學士了?沒有過的事兒啊。都是張相公薦的人,手拉手、肩並肩都閣,又有什麼問題嗎?說甚‘同意子明換老潘’是爲哪般?我看是屎牛踢飛——出他那黑!”
“個老倌不都明說了?要看咱忠心。嘛是忠心?弄掉了老潘就是忠心。不弄老潘我們就不忠心。”張科長繼承了韓科長敢打敢拼的優秀品質。
“嗯。就是這麼個事兒。”衆老西兒紛紛點頭。有人問道:“皇上幹麼要對付潘部堂呢?論資歷論人品,他可都是一流的。”
潘晟是嘉靖二十年的榜眼,比高拱還早一科,隆慶四年就是禮部尚書,眼看就要閣。結果了張高斗的犧牲品,被迫辭回鄉。
萬曆六年他曾再度出任禮部尚書,但因爲一直生病,很快便辭了。此番三度出山,可謂衆所歸。沒想到卻了皇帝的眼中釘。
“原因很簡單,他是馮公公求張太師推薦給皇上的。”還是王國解開了衆人的疑道:“潘部堂是馮公公在書堂讀書時的老師。因著這層關係,當年爲閣的事兒求過馮公公,結果卻到馮公公的牽連,事黃了。馮公公此番舊事重提,既有彌補他的打算,也爲了證明自己說話還管用,鎮住宮裡那幫傢伙。”
“所以皇上要弄潘部堂,是爲了搞馮公公?”一衆老西兒恍然道:“那弄個老潘可不夠,還得給馮公公一磚頭。”
“是這個理兒。”王國著臉點點頭,躑躅道:“現在問題是,俄們跟還是不跟?”
“當然得跟了,不然不子明兄的大學士要吹,到時候對南兄能不能起復,都問題!”張養蒙爲六科領班,對張居正‘省議論’鉗制言路,把言當空氣早就恨得牙了。不得趕清算張黨。
“唔,這是個大問題。”王國又點點頭,卻依然愁眉不展道:“但幹了這一回,我們就等於了投名狀,往後只能跟著皇上,一條道走到黑了。”
“有啥不對嗎?”張養蒙瀟灑的從銀質煙盒中出一呂宋牌細雪茄,用打火機點著了一口道:“現在國有長君,顧命凋零,至萬曆朝不會再出一個張太師了。”
說著他噴出長長一道白煙道:“皇權不會再次旁落。生殺予奪、至高無上,橫掃六合,無可匹敵!”
“嗯……”好多老西兒紛紛點頭,心有慼慼。皇帝靠邊站的好日子,要一去不復返了……
“不好說啊。”褚鈇卻搖搖頭,不認同道:“時代變了,泰亨,不能總想當然。”
“大明朝永遠不會變,變的那天它就該亡了!”張養蒙厲聲道:“所公,晚輩知道你什麼意思,無非是忌憚趙閣老父子嘛!不錯,江南集團富可敵國,把江南幫收買的鐵板一塊!江浙閩粵被他們經營的鐵桶一般;四個正途出的員中,就有一個是小閣老的門下,若是單論進士,三個裡就有個科學門下。看上去真是不可戰勝啊!”
“難道不是嗎?”褚鈇和老西兒們齊齊嘆了口氣,似乎已經有影了。
要說大明朝對江南集團瞭解最深的,非醋黨莫屬了。
因爲從一開始,他們就把對方當了追趕對象啊!
趙昊開西山公司挖煤,他們也學著搞了個山西公司倒煤。
趙昊開江南銀行吸儲發鈔,他們也開山西銀行吸儲發鈔。
趙昊在江南搞家庭農場,他們也學著招募人在河套墾……
趙昊在海外設立行政市,他們就在板升設立三娘子城,吸引商人、招募工匠,替蒙古人進行管理。
總之趙昊幹什麼,他們就跟著依葫蘆畫瓢,也賺到不錢,得到許多好。比如經營三娘子城,便大大增強了他們對韃靼的掌控力。
開墾河套更是紓解了開中法被破壞以來的邊儲困境。
從前,朝廷採取的是商人運糧到邊關,以鹽引報酬的方法來解決邊軍供給,稱爲開中法。
但長途陸運糧食耗費巨大,鹽商們爲了節省本,便在各邊僱農民開墾田地,就地倉換取鹽引,即所謂‘商屯’。
國初東到遼東,北到宣大,西到甘肅,南到趾,商屯遍佈,爲穩固邊防和開發邊疆地區做出了巨大貢獻。
然而隨著王朝的腐朽,什麼制度都會被破壞。
弘治年間,戶部尚書葉淇改革鹽法,命商人以銀代米,納太倉,再分給各邊。這樣太倉收驟增,邊地鹽商也沒必要再找人種田了,誰還在邊塞苦?
於是全都舉家遷,商屯迅速破壞,邊軍糧儲因此大減,有錢也買不到糧。很快邊地糧價騰貴,數倍於地,普通士兵本承不起,於是紛紛逃亡。軍隊哪還有戰鬥力可言?
而老西兒們在河套墾荒,無異於重開商屯,打出的糧食高價出售給各邊鎮,既賺到了錢,又讓文帥武將們恩戴德。大大提升了醋黨對三邊和宣大的影響力。
但其餘大部分時候,這種模仿總不了畫虎不反類犬。不是賺的太,就是往裡頭折本錢。
爲了瞭解這到底是爲什麼呢?老西兒們不惜下本,挖了些江南集團的員工和技師過來。也安眼線加了江南集團,有的多年後還升到了不低的位子。
隨著對江南集團瞭解的深,他們也漸漸明白了箇中原因。
比如江南集團農場那恐怖的畝產,靠的是兩季稻和各種料……據說他們會熬大便,還從海外運來一船船的鳥糞石。
而且從育種環節,到各種料的搭配,各種農藥的使用,全程都有農學院出的農技員進行指導。
老西門兒除了大便不缺,上哪去找鳥糞石,去找那麼多農技員?
這種高技高投高產出的模式,完全超出了老西兒們的理解。地,怎麼能這麼種呢?
再說北方也種不了兩季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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