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惦記那把椅子，那就簡單多了。”徐渭手指捻下大塊眼屎，隨手在織錦坐墊上了。然後一隻腳踩在椅面上，大張著五個蒜頭似的腳趾頭，一臉如釋重負道：

“至用不著替你編什麼出生時‘霞滿室’、‘日墜懷中’，‘生金’、‘有三’之類的鬼話了，尬的腳趾頭能把椅子摳出個來！”

“哈哈哈，你居然一直在爲此事發愁？！”趙昊不大笑道：“其實我出生的時候是有黃疸的，出了月子才消！”

“哈哈哈哈！”徐渭也捧腹大笑起來道：“你們老趙家祖傳黃疸！不過比老李生下來就長瘊子強。”

“別拿我祖宗尋開心了。”趙昊打開幾上雪茄盒，拿出支大出來的雪茄，用雪茄刀剪切好，在噴燈上烤一烤，點著了遞給徐渭道：

“說說往後咋整吧，軍師大人。”

徐渭不客氣的接過雪茄來，叼在邊牛氣哄哄道：

“這有啥好說的？前些年我去九邊轉了轉，還到戚繼那裡住了幾個月。後來通過他和東北公司跟李樑搭上線，又到遼東呆了一年。”

“還收他兒子李如鬆爲徒？教他兵法來著？”趙昊笑問道，這該死的世界線收束效應啊。

“那個誰果然一直盯著老子，！”徐渭嘿嘿一笑，也不在意道：“我可提醒你，李樑已經大有軍閥的架勢，有機會得想辦法給他挪挪窩，我看讓戚繼和他對調就不錯。”

“這個……”趙昊剛想習慣推。才忽然意識到，現在大明首輔是自己老爹了，這些事還能推給誰？

“我記住了。”他只好無奈點頭。還是岳父在的時候好，啥也不用他心，管好自己一畝三分地就。

“但得注意手段，李樑已經是遼東王了。貿然他，土蠻、直一定會湊巧作的。”徐渭沉聲道：

“這廝不養寇自重，還在那養蠱爲患。他在直人中，扶持了個奴兒哈赤的建奴，來對付其它各部，如今風頭正勁。我觀此人英雄了得，提醒李樑莫要玩火自焚，但他卻當了耳旁風。你要注意一下。”

“嗯。”趙昊重重點頭道：“已經把他拉進黑名單了。”

ωwш ▲тTkan ▲℃o “唉，怎麼說到野豬皮了？真是老了……”徐渭自嘲的笑笑，轉回正題道：

“我觀這大明最強的兩位大帥麾下之軍，的確名不虛傳。李家父子擅長奇兵突襲，麾下最銳的部隊，是李家家將騎兵隊，由遼東遊俠組，裝備良、訓練有素，縱橫遼東，無可匹敵，號稱遼東鐵騎！”

“戚大帥就更不用說了，我軍便胎於他留在江南的戚家軍，堪稱是海警之母。他針對騎兵建立的車營，節制明，械犀利，穩勝遼東鐵騎，堪稱九邊第一軍！”

趙昊會心一笑，這還是畫家頭一次用‘我軍’來稱呼海警呢。

“但不管是李家軍還是戚家軍，都像是上一個時代的軍隊，我軍已經全方位超越了他們。也許他們能在某場戰役中贏過我們，卻絕對無力改變大局的。”徐渭看著雪茄上那截麗卻脆弱的菸灰，輕嘆一聲，便磕落在瓷碟中，散落如雪。

“說一千道一萬。天子，兵強馬壯者當爲之，寧有種耶？現在你兵、錢、糧都佔據絕對優勢，纔會有閒心在這兒糾結，是霸王上弓，還是先調後上牀？”徐渭哂笑一聲道：

“要我說，費那些事兒幹什麼？直接按在炕上一頓作，捆紮好了，還不姿勢隨你擺？”

“不要把你的個人好說出來。”趙昊輕咳一聲道：

“我們不是造反，我們是革命！不能跳過前戲上的。”

“革命不就是改朝換代嗎？”徐渭撇笑道：“改朝換代不就是造反嗎？”

“這就是我們第一個要理清的概念！”趙昊搖搖頭，沉聲道：

“革命除了要暴力革掉某些人的命之外，還要有革新。而且革新的進步得是質得飛躍，不是修修改改，這樣才能稱爲革命。”

“照你這麼說，過去歷朝歷代都是造反了。唐宗宋祖說破天跟梁山好漢也沒什麼區別，都是想殺進東京城，奪了皇帝鳥位自己來嘛！”

“正義的造反是起義嘛，跟那黑還是不一樣的。但沒有跳出王朝興替的治循環，沒有質的革新就不能稱爲革命。”趙昊便道：

“要我說，只有‘周革殷命’和‘始皇革命’算得上革命。”

“唔。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徐渭信服的點點頭道：“周朝變君權神授爲天授；封建天下；確定禮樂制度，對比野蠻放的夏商，確實是一次質得飛躍。”

“正是周朝奠定了我華夏文明的底。”趙昊頷首道，徐渭的總結可謂十分到位，這三項革命的貢獻，正是周朝進步的現。

“秦皇廢封建、大一統、稱皇帝，重塑華夏，的確也是偉大的革命。”徐渭信服的點點頭道：“他雖然被罵了快兩千年，但歷朝歷代還是沒跳出他的框框，真是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罵娘。”

“誰讓他得罪讀書人了呢？”趙昊揶揄一句，又輕嘆道：“而且他用了太多的暴力，人心不服啊。”

“這麼說，你更推崇周武革命了。”徐渭眼前一亮，他之前逃避趙昊的大業，就是不想像姚廣孝那樣，在平靜的華夏大地，掀起腥風雨。不管誰勝誰負，流的可都是大明子民的啊……

“對，我們要著重在革新上發力！當舊制度在我們的新系面前醜態盡顯，臭不可聞時，人心向背，不言而喻！”趙昊略顯激昂道：“到那時，一切水到渠，只需要一場牧野之戰，天下便可傳檄而定，大明自然無需變磨坊了。”

“只是帝辛要在鹿臺自焚……”徐渭幽幽道。

趙昊搖搖頭，沒接話。

“看來你更希是斬首。”但徐渭這種人十分討厭，你的心思本瞞不過他。

“到時候再說吧。”趙昊淡淡道：“怎麼說那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

“呵呵……”徐渭也知道自己剛纔失言了。怎麼能學楊修聰明過頭呢？

不過他就是這麼個貨，一輩子也改不了。不然也不至於到哪都混不下去。除了趙家對他全然包容外，也就只有當年胡宗憲把他當寶了……

想到胡宗憲的結局，徐渭不一陣心酸，這見鬼的家天下，果然還是去死的好。

他臉，振神道：“好吧。現在說說，你這第三次革命的天命說吧。”

政治系的核心是思想系，因爲它負責解釋革命的正義，政權的合法。是一切革新的指導思想，是新的政治系的底層邏輯。

而古今中外一切思想系的本，皆在於對‘天命’的解釋！

比如周和商都講‘天命’，但理解完全不一樣。

商人認爲，天是主宰一切的神靈，是萬古長存的上帝，是所有商人的祖先。現任商王則是上帝授權統治商人的‘下帝’。

因此上帝只保佑商人和商王。而商人和商王唯一要討好的對象，就是上天。所以商王對商人之外的人沒有義務，可以肆無忌憚的擄掠榨，作爲祭品祭祀上帝。

殷商帝王也就毫無節制的放縱自己的權利和慾，本不在乎自己給天下人帶來多大傷害。

周人則對天命進行了重新解釋，‘惟天地，萬父母；惟人，萬之靈！’

不，天不是超自然的神！它是自然本！不止商人是天之子，所有人都是上天孕育的萬靈長！

所以商王這個神之子，只是神族的王。

而周王這個天之子，卻不只是周人的王，還是天下人的王，是要給所有人主持正義的！

這套理論一出，自然天下歸心。所有商人之外的部族人民，全都跟隨周武王去討伐商王。

於是‘紂師雖衆，皆無戰之心，武王亟。武王馳之，紂兵皆崩，叛紂’！

大規模的暴力自然了多餘的……

周人的這次思想創新，對華夏造了長遠的影響。它讓中國爲了一個不信神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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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到趙昊來詮釋天命了。

紅日過玻璃窗，照得他全一片金。他便在這片金中緩緩說道：

“荀子曰‘天行有常，不爲堯存，不爲桀亡’——我認爲天命者，自然的規律和法則也。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爲芻狗。我們只要尊重自然規律和法則就夠了，沒必要非得扯上老天爺。”

“好傢伙！”徐渭倒吸口冷氣道：“你這是把老天爺的命給革了！”

“治理秩序的構造，純粹是人間之事，爲什麼要加一個幾千年來都無法證實的超越人間的存在呢？”趙昊沉聲道：

“不過是統治者利用人的無知和恐懼，扯大旗、作虎皮，藉助一個超越人間的存在，實現凌駕於同類之上的私心罷了！”

“因爲那種公然規定人有貴賤之分、有人天生就該剝削和迫的法律和制度，是不能完自證的！所以必須要塑造一個超越人的存在，介人間秩序，來賦予其正當！”

“倘若沒有這份私心，那這個超越人的存在也就沒必要介人間秩序了。”趙昊神態平和道：

“人類的事，人類完全可以自己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