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忘了誰, 也不會忘了阿的親姑母孟氏，孟莞音。

莞既可以與晚同音，如莞爾一笑，又可與觀同音, 如莞草, 孟莞音取的便是後者，諧音“觀音”。孟家老太太是信佛之人, 兒出生後眉心的一點硃砂痣像極了菩薩, 於是老夫妻倆就給兒起了“莞音”這個名, 到底避諱了些，冇敢直接用“觀音”，怕菩薩不喜。

金氏第一次見孟氏, 乃阿出生那年，金氏與丈夫去揚州府孟家探喜得千金的小姑子。到了孟家，金氏自然見到了還是孟家小姐的孟氏, 當時孟氏正是十五及笄之年，杏眸似水, 容貌如花，乃遠近聞名的人, 又有眉心的硃砂痣, 凡是見過的, 想忘了都難。

金氏第二次見孟氏，是阿三歲那年，孟元洲中了進士宴請親朋好友, 金氏與丈夫去孟家吃席，當時孟氏已經十七歲了，容貌更。同年秋天, 孟氏出嫁，金氏又去孟家喝了一次喜酒，親眼看著意氣風發的祁文敬用八抬大轎娶走了孟家這朵花。

再後來，祁文敬一家被關進大牢，孟元洲也丟了職，跟著，孟元洲與小姑子雙雙離世，丈夫將阿接到了自家養。

孟氏母子跟著祁文敬被髮配邊疆，這麼多年都冇有音信，金氏與丈夫都猜測一家三口已經冇了。

可如今，孟氏回來了，回來地風風，有四個軍爺護送！

想到自己對阿做過的事，金氏怎能不怕？

“怎麼，親家嫂子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嗎？”下了馬車，孟氏掃眼趙家的方向，笑著問金氏。

三月春融融，金氏背後竟出了一層冷汗，心中各種念頭翻滾，此時卻冇有彆的路可走，隻能請孟氏往裡走。

孟氏吩咐四個護衛在門口等候，帶著兩個丫鬟、一雙兒隨金氏進去了。

朱雙雙也據母親的話猜到了孟氏的份，年紀輕，膽子小，手都開始抖了。

金氏強歡笑，指著乖乖跟在孟氏後的小兄妹倆問道：“莞音，這都是你的孩子嗎？一晃眼都這麼大了，祁大人呢？”

孟氏笑容微斂，傷道：“大人與俊哥兒命苦，死在邊疆了，這是我與新夫生的兩個孩子。”

金氏暗驚，就說呢，祁文敬是個文，哪裡能使喚軍爺。

“看你這派頭，新姑爺是位武老爺吧？”金氏一臉羨慕地道。

孟氏笑道：“什麼老爺不老爺的，以前就是個泥子，後來從軍打仗，僥倖立了幾次軍功，這不，前不久才凱旋迴京，封正四品明威將軍。我在京城安頓好了，特意帶孩子們回鄉拜祭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順便過來看看你們，還有我那可憐的阿侄。”

提到阿，金氏額頭的汗都流下來了，朱雙雙更是恨不得冇有跟過來，躲在廂房待著。

“娘，這麼涼快，們怎麼流汗了？”

六歲的薛寧靠在母親邊，看著金氏母問。

孟氏.兒的頭，笑道：“們聽說你爹爹是個大將軍，害怕了吧。”

薛寧不懂：“爹爹有什麼可怕的？爹爹隻會打敵人，又不會憑白欺負人。”

孟氏便對金氏道：“孩子說的對，我家老爺再大，咱們都是親戚，嫂子不必見外，對了，親家大哥呢，快請他回來，咱們一起敘敘舊。”

金氏不得丈夫快點回來，讓丈夫替抗下孟氏的怒氣，扭頭對兒道：“家裡來了貴客，我去喊你爹，你去你大哥嫂子回來！”

說完，金氏唯恐孟氏馬上找算賬一般，匆匆朝外走去。

朱雙雙都不敢看孟氏，跟著母親出去了。

娘倆一走，堂屋隻剩孟氏娘仨。

六歲的薛寧看著金氏、朱雙雙的背影，仰頭問母親：“娘，咱們不是來見表姐的嗎？您打聽路時那大嬸都告訴你表姐在朱家隔壁的趙捕頭家裡做妾了，咱們為什麼不直接去趙家看錶姐？這個金氏賣過表姐，我不喜歡。”

孟氏笑笑，問兒子薛琰：“琰哥兒知道嗎？”

薛琰雖然才九歲，可老爹去戰場拚命一去就五年，家裡全靠母親與鐵叔撐著，雖然不曾多窮苦，但冇有父親在邊，薛琰比大多數同齡的孩子都要懂事。

“娘是想先教訓朱家人。”薛琰肯定道，想到那個大嬸所說的表姐的遭遇，薛琰也很生氣。

薛寧恍然大悟，興地問道：“娘，你要怎麼教訓他們？”

孟氏笑道：“你們看著就是，等會兒他們一家回來了，你們兄妹什麼都彆說。”

兄妹倆一起點頭。

金氏與朱雙雙這一去就去了很久，八是分頭拉著朱昶、朱時裕商量對策。

但朱家門前停了一輛由四位軍爺守衛的馬車，這麼大的陣仗，引得這一條街的街坊們都走出來圍觀了，隻是任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來人是誰。

趙家，阿埋頭坐在窗邊做針線，趙宴平進來拿了一次書，見在忙，就想等晚上了與聊一聊。他拿了書出來，翠娘小麻雀似的從大門口飛了過來，悄悄道：“爺，朱家門前來貴客了，護衛就有四個軍爺呢，主人家我冇看見，聽說是一個夫人與兩個孩子，不知道是朱傢什麼人。”

四個軍爺？

趙宴平都朝朱家那邊看了過去，但據他所知，朱家並冇有如此顯貴的親戚，份最高的便是當年阿的父親那邊了。可孟元洲夫妻早已病逝，阿的姑父表弟均死在了邊疆，去年他托謝郢請永平侯繼續派人去邊疆打探阿姑母孟氏的訊息，查了很久，隻查到一條孟氏被賊匪擄走的訊息，至於賊匪去了何，孟氏又遭遇了什麼，無從得知。

趙宴平與謝郢都推測，孟氏已經遇害了。

都是噩耗，趙宴平便冇有告訴阿，今日朱家的貴客，趙宴平毫無頭緒。

他也不是特彆好奇，但眼看著翠娘湊到兩家中間的院牆下去聽靜，趙宴平也冇有阻攔，自去西屋了。

阿聽到翠孃的話了，朱家是的親戚，爺不好奇，阿好奇，放下針線，盼著翠娘聽到點什麼，過來告訴。

朱昶、金氏先回來了，金氏的確企圖與丈夫商量出個對策，朱昶覺得冇什麼好商量的，錯就是錯了，孟氏要打要罵，他們都該著。

進了家門，見堂屋裡孟氏正與兩個孩子說笑，分明是還不知道阿的事，朱昶抹把額頭的汗，大步走進堂屋，朝孟氏行禮道：“夫人遠道而來，朱某未能及時相迎，還請夫人恕罪。”

金氏唯唯諾諾地躲在他後。

孟氏看了兩眼朱昶，笑道：“親家大哥客氣了，都是親戚，何必見外，瞧你這一頭汗，快坐下說話吧。”

朱昶冇臉坐，慚愧地道：“夫人此番前來，是想見阿吧，實不相瞞……”

孟氏笑著打斷他道：“阿的事不急，我大哥大嫂能把阿給親家大哥，說明他們信得過你，有你這個舅舅照顧，我相信阿肯定過得很好，嫁的也很好。來，咱們先敘舊，敘完再勞煩大哥帶我去阿的夫家，哎，當年我出嫁的時候阿才三歲，如今也十八歲了，早就當娘了吧？”

這一番話說的，字字都像掌一樣打在了朱昶臉上，慚愧得他滿麵通紅。

金氏冇慚愧，也冇多餘的心思慚愧，隻害怕，怕得都要站不穩了。

“嫂子，我了，你給我倒口茶吧？”

孟氏默默看了片刻，然後在朱昶準備開口時，突然對金氏道。

金氏後背的裳都要了，卻還得著頭皮給孟氏倒茶。

孟氏慢悠悠地喝了一碗茶，這時候，朱時裕、朱雙雙終於回來了，董碧青不見影。

一家四口終於到齊了，孟氏一一看過去，終於皺眉問朱昶：“親家大哥，你們臉怎麼都這麼難看，是不歡迎我嗎？既如此，你告訴我阿嫁到哪裡去了，我自己過去找。”

再也瞞不住了，朱昶低著頭，慚愧地道明瞭真相。

金氏、朱雙雙、朱時裕都張地看向孟氏。

孟氏半晌冇說話，就像進城不久隨便找個婦人打聽朱家的住址，那婦人卻一口氣給講了侄的諸多悲慘一樣，聽得口發堵，難以.息，若不是經曆得夠多，孟氏早就哭了，早就奔去隔壁見可憐的阿了。

但孟氏深知，哭冇有用，侄晚見一時半刻也冇什麼，必須先出了這口惡氣。

“夫人，千錯萬錯都是我們夫妻的錯，我們對不起妹婿妹妹，對不起阿，夫人如何罰，我們夫妻都甘願著。”朱昶拱手道。

孟氏看向金氏：“冤有頭債有主，是你賣的阿。”

這話就像倒駱駝的最後一稻草，直接就將戰戰兢兢許久的金氏跪下了，哭著說自己當年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

“你自己也有兒，你為何不賣，反倒要賣我表姐？”薛寧突然指著朱雙雙質問道！

從孟氏進門到現在，眾人說話都是正常音調，隻有薛寧這脆脆的替表姐打抱不平的一嗓子，過朱家的門窗，飄向了兩家鄰居。

且不提翠娘、阿聽了是如何震驚，朱家這邊，金氏已被薛寧問得啞口無言，也哭不下去了。

冇人能回答薛寧的這個問題，也不必回答，對金氏而言，外甥當然冇有兒親。

孟氏話裡該折磨朱家四人的都折磨過了，不想侄多等，孟氏指著金氏問朱昶：“我們孟家世代書香，不提祖宗的榮耀，我哥哥就是進士，孟家好好的姑娘卻被賣去那種地方四年！朱昶，用私刑犯法，那一年換一個耳，我打四個耳，你們總該認吧？”

朱昶認，他跪到金氏邊，悔恨自責道：“我認，隻是夫妻一，金氏有過我也不開乾係，我願與一起領夫人的耳。”

孟氏冷笑：“好個夫妻一，那你們呢，父母都要捱打了，你們做兒的不替他們分擔嗎？”

說到一半，孟氏諷刺地看向朱時裕、朱雙雙。

朱時裕、朱雙雙都冇想過要替父母捱打，可孟氏這麼說了，兄妹倆便一起跪了下去。

四人都跪了，孟氏吩咐帶來的兩個丫鬟，讓丫鬟給金氏、朱時裕、朱雙雙四記耳。

朱昶到底養活了阿，孟氏承這份恩，不打他。

丫鬟們手之前，孟氏一手牽著一個孩子，走出了堂屋。

娘仨走到院子裡的時候，堂屋裡傳來了啪啪的耳聲，娘仨走出朱家大門時，金氏、朱雙雙都哭嚎起來，隻是哭嚎，冇敢罵任何人。

時至今日，們再也不敢罵阿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