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龍全冰冷，心如刀割，腸寸斷，聲道：“雅兒不要嚇我，你定要堅持下去，天下間尚有很多妙的東西，等待你去品嚐。”

趙雅似水地微笑道：“麗的東西總是短暫的。我還記得第一次在邯鄲街頭見到你，那時你衫襤褸，一副落魄模樣，可是那種比任何王侯貴胄更驕傲的爽颯英姿，使雅兒無法按得下心中的火。”眼中出無比熾熱神，輕道：“金風玉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記得你在人家小樓說過的兩句麗的詩文嗎？那是雅兒一生人中聽過最麗人的話。人家之所以狠下心留在大梁，正是因著這兩句話，不過最後仍是忍不住來見你。”接著死命擁他道：“龍啊！你就是趙雅那滴糖！求你吻吻人家好嗎？”

項龍的心碎作萬千片，神傷魂斷中，封上灼熱的香脣。趙雅熱烈地反應，呼吸出奇的急促。然後倒項龍懷裡，脣皮轉冷。項龍駭然離開香脣，發覺竟斷了氣。可是角猶掛著幸福滿足的笑意，秀眸輕閉，像只是酣睡過去。但他卻知道永遠都不會甦醒過來。能延命到今天，只因要強撐著見他最後的一面！

趙雅的逝世，使項龍到自己在邯鄲的過去也隨之而埋葬在時間的洪流裡。與自己有關係的三位趙國王族，先後死去，每一趟都狠狠打擊他，到這刻他已有麻木不仁的覺，他實在太傷勞累。同一天，他目睹鹿公和趙雅的先後辭世，兩者都是突如其來，教他再不起神和的雙重摺磨！把趙雅的後事給陶方去辦理，他依趙雅命安趙大等人，實在支持不住，躲回房裡痛哭一場，沉沉睡去。

醒來時發覺烏廷芳蜷睡懷，忙哄起來，匆匆梳洗，朝王宮趕去。滕翼、荊俊、十八鐵衛負責護行。現在與呂不韋的鬥爭愈趨激烈，隨時有被伏擊行刺之險，所以各人每次出均非常小心。項龍尚是首次參加朝會。在一般的況下，像他這種守城的武，本沒有參加早會的可能。衛、都騎、都衛三大系統，專責王城安全，在中央集權的況下，理論上全歸廷指揮，而嫪毐的史，則是負責聯絡的中間人，雖非三大軍系的上司，但卻有資格出席朝會。幸好項龍另一個份是太傅，傳統上當儲君尚未年，太傅在特別欽準下，是可以出席朝會的。剛進宮門，昌平君和昌文君兄弟把項龍截著，走到一旁說話。兩人又驚又喜，顯是知道了在他提議下昌平君被挑作左丞相的候選者。

衆人下馬，昌平君苦笑道：“我也不知該激你還是該揍你一頓，儲君昨晚夜找我去說話，說你推薦我代徐相。唉！爲何你自己不幹呢？若你肯做左相，我們這批人無不心服口服。”

昌文君更有點懷疑地道：“大哥若把事弄得一塌糊塗，將變因福得禍。”

滕翼笑道：“想不到你兩個小子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現在反怕了升發財，真是笑煞旁人。”

荊俊捧腹道：“有儲君和我們在背後撐你們的腰，確是不行時就打回原形好了，有什麼大不了哩！”

昌平君氣道：“你們倒說得容易，呂不韋現在權傾朝野，人人均趨炎附勢，爭相捧拍和仰他鼻息說話。龍你自己躲在一旁，卻教我去與他擡槓作對，以後我還有安樂日子過嗎？”

項龍摟著他肩頭，淡淡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嘿！什麼苦其心志，放心吧！有李斯在後面給你打點出主意，呂不韋又沒有了莫傲，還怕他什麼？來！我們該進去了。”

昌平君懷疑地道：“李斯的公務這麼繁忙，何來時間助我？”

項龍向滕翼等打個道別的手勢，扯著昌平君兄弟去了。

百跪拜行禮中，小盤穩坐王座，朱姬坐於其右後側。大殿王座的臺階共分兩層，小盤的親衛由昌平君、昌文君兩人統率，由王座下的臺階直排至殿門，氣氛莊嚴肅穆。除衛外，殿者均不準攜帶兵刃。七十多個文臣武將，穿上整齊服，雁列兩旁，右邊以呂不韋爲首，接著是王綰、蔡澤、賈公、雲君嬴傲、義渠君嬴＊棲等一衆文臣，李斯和嫪毐分別排在第十七和第十八位，職算相當高了。另一邊則以王陵爲首，跟著是王齕、蒙驁、杜璧。項龍爲太子太傅，地位尊崇，居於杜璧之下，打後還有近三十人。

小盤首先表示對鹿公的哀悼，宣佈大殮於七日後舉行，當然是由他親自主持。項龍見小盤從容自若，有未來秦始皇的氣概，心下欣悅。

各人正待稟奏，呂不韋首先發言道：“太后、儲君明鑑，我大秦現今正值多事之秋，先有東郡民變，接著徐相在魏境遇襲亡，鹿公又因憂憤病故，誠宜立即重整朝政，填補空缺，勵圖治，再張威德。”又冷哼道：“債必須償，否則東方小兒，會欺我大秦無人矣！”

王齕怒喝道：“楚人實在欺人太甚，以爲送上春申君首級，割讓五郡，可以平息我們的怒火，確是太天真了。”

衆臣紛紛附和。聲勢浩。

小盤冷冷審視衆人的反應，淡然道：“是否須向楚人討回債，因此事中另有，暫且按下不提。至於徐相和上將軍空出來的兩個缺，寡人與太后商量過後，已有主意。”

呂不韋大愕然，向朱姬，見後者毫無反應，心知不妙，沉聲道：“徐相遇襲致死一事，楚人坦承不諱，未知尚有何？請儲君明示。”

小盤不悅道：“寡人剛說過暫把此事擺在一旁，就是擺在一旁，仲父難道聽不清楚嗎？”

這幾句話說得極不客氣，呂不韋臉微變，向王齕和蒙驁使個眼，閉口不言。沒有了朱姬的支持，他哪敢直接頂撞小盤。王齕等想不到小盤如此強，一時間不敢冒失發言。自商鞅改革秦政，君主集權力於一，故若朱姬不反對，小盤確可爲所爲，除非把他推翻，否則他的話就是命令。小盤卻是暗中稱快，自項龍離秦後，在朱姬和呂不韋的力下，他一直在忍氣吞聲。現在項龍回來，無論在實質上和心理上，他都到形勢大改，哪還不乘機張君權，借打擊呂不韋來達到震懾羣臣的目的。他若非這樣的人，日後哪得到他來作始皇帝？大殿一時靜至落針可聞。

朱姬首次發言道：“軍政院大司馬一位，由王陵大將軍補上，衆卿可有異議？”

項龍聽得心中暗歎，想到若這番話由小盤這未來秦始皇說出來，哪會徵詢各人意見。

王齕乃王陵同族之人，聞言欣然道：“王陵大將軍確是最佳人選。”

呂不韋本屬意蒙驁，但在這況下，朱姬既開金口，已是無可奈何，不由狠狠盯項龍一眼，知道是他從中搗鬼。

蔡澤恃老賣老，躬道：“左相國之位，事關重大，若非德高重之人，必不能教人傾服，未知太后和儲君心中的人選是誰呢？”

這回到朱姬說不出話來。因爲若說德高重，何時得到昌平君。

項龍向站在階臺上守衛一側的昌平君，只見他垂頭不語，脹紅了臉，顯是心中驚惶，知道若這時不爲他製造點聲勢，待羣臣全附和蔡澤，說不定朱姬會拿不定主意。哈哈一笑道：“蔡公說得好，不過微臣以爲尚未足夠，愚意以爲有資格補上徐相此位的人，必須符合三個條件。”

接著轉向小盤和朱姬躬道：“太后、儲君明鑑，可否讓微臣陳舒己見？”

小盤大喜，向朱姬請示後，欣然道：“項太傅請直言，不須有任何顧忌。”

呂不韋等均心不好，偏又無法阻止。杜璧則臉帶冷笑，在他的立場來說，倒寧願左相國之位，不是落到呂不韋手下的人去。王齕雖傾向呂不韋，但終屬秦國軍方本土勢力的中堅人，對項龍亦有好，所以只要項龍說得合理，他自會支持。此中形勢，確是非常微妙。衆人眼全集中到項龍上。

項龍微微一笑道：“用人惟才，首先此人必須有真材實學，足以擔當此職。至於德是培養出來的，在目前反非那麼重要。就以呂相爲例，在任相位之初，大家都知是什麼一番景，但現在誰不心服口服，由此可知微臣提出這第一個條件背後的道理。”

衆人均啞口無言，蓋因項龍將此事扯到呂不韋上，若還出言反對，反變針對呂不韋。呂不韋差點氣炸了肺，他最恨人提起他的過去，此刻偏是有口難言。

蒙驁臉沉下來，冷冷道：“請問項大人，另外兩個條件又如何呢？”

項龍從容道：“左相之位，轄下大部份均爲軍政統屬，故此人必須來自軍方將領，且爲了穩定軍心，此人須像徐相般乃出自我大秦本土的軍將，如此可教我大秦兵將心悅誠服，此條件至關要，絕不可草率視之。”

這麼一說，等若把王綰或蒙驁當左丞相的可能完全否定。而完全符合兩個條件的，只有杜璧和王齕，昌平君仍差了一點點。呂不韋氣得臉發青，卻又是語無言，因爲項龍確佔在道理的一方。秦國的軍方將領，自王齕打下，無不頷首同意。

小盤拍案道：“說得好！現在連寡人都很想知道第三個條件。”

項龍先謝了小盤的允同，微笑道：“第三個條件，是此人必須年青有爲，以能陪伴儲君一同長，藉以保證政策的延續。這立論雖似大膽，但其中自有至理，只要細心一想，便知箇中之妙。”

坦白說，這本是項龍三個條件中最弱的一環，羣臣登時起鬨，議論紛紛。

呂不韋呵呵一笑道：“項太傅這最後一個條件，實大有商榷之餘地，未知太傅心中人選是誰呢？”

小盤哈哈笑道：“項太傅之言，正合寡人之意，昌平君接旨！”

大殿倏地靜下來。昌平君跑了出來，跪伏龍階之下。

小盤肅容道：“由今天開始，昌平君就是我大秦的左丞相。寡人之意已決，衆卿家不得多言，致另生枝節！”

項龍心中暗笑，看也不看氣得臉無人的呂不韋，帶頭跪拜下去。原本沒有可能的事，就這樣變事實。關鍵自是先取得嫪毐和朱姬的支持，而如此一來，嫪毐和朱姬的一方，亦與呂不韋公然決裂，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就在昌平君爲左丞相的同一天，太子丹率衆返回燕國，項龍使劉巢、布兩人率都騎護送，以免呂不韋再使謀手段。與太子丹等依依惜別後，項龍離城返回牧場去，好安葬趙雅。由於家有喪事，所以依禮沒有參加鹿公葬禮。至諸事辦妥，已是十天之後。小盤三次派人來催他回城，項龍此時逐漸從悲痛中回覆過來，決定明早回城。這天自黃昏開始，一直下著大雪，項龍偕紀嫣然拜祭過趙雅，並肩歸家。

紀嫣然握他的手，聲道：“這次回城，你最好先去看清姊，否則會很不高興哩！”

項龍愕然道：“你見過嗎？”

紀嫣然點頭道：“見過了！知道雅夫人去世的事，否則早不肯原諒你。”

項龍苦惱地道：“你不是說過要我不可你清姊嗎？爲何現在又似鼓勵我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