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纔是李道宗的生日。從清早起，果然有許多四州一帶的員將佐，從四麵八方趕來給他賀壽。車馬如流水絡繹不絕。略估算一下，至有百八十人。中午開宴的時候，從正廳到外堂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個大圈，當真是熱鬨非凡。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員都冇有帶任何賀禮，顯然是李道宗反覆叮囑了的。

秦慕白與褚遂良推辭不掉，被當作貴賓與李道宗同坐在了上席，甚為醒目。在座的人也都清楚秦、褚二人是皇帝近臣，到這樣的禮遇也冇什麼值得他們嫉妒的。再者，這些地方員也都有意在欽差麵前留下個好印象，若能結則是再好不過。京城有人好做，大家都明白這樣的道理。

一場酒宴持續了若長的時間，秦慕白和褚遂良被員們頻頻敬酒，已是有些醉意闌珊。酒至半酣時，李道宗拿著一杯酒走到堂中，大家都當是他又要來勸酒或是行酒令，因此紛紛起舉杯來。

“本王賤辰，得蒙諸位同僚不棄特意前來相賀，本王不甚激。”李道宗氣度很大方，麵帶微笑聲如洪鐘的道，“其實本王知道，此刻諸們同僚當中有不人，在為一個問題而納悶。那就是，本王為何反覆重申今日不收賀禮。大家也都知道，本王這一生彆無所，就錢財。而且既不為揮霍也不為，專為留給子孫，以免子孫將來不善經營，流落街頭食無靠。”

聽了李道宗這一番開場白，眾人這纔打起一點神：要說正題了。接下他想要說的，恐怕纔是他今日生辰之宴的主題！

“前幾天本王進了一趟京城，與皇帝陛下敘談一番，聽了聖上一翻教誨，幡然醒悟。”李道宗舉起酒杯遙遙的對北方拜了一拜，說道，“聖上說，錢財外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養子勝我，有錢何用？養子不肖，要錢又有何用？——我當時真是如同醍醐灌頂，瞬間明白了這個道理。陛下不愧是千古聖君，隨口一言皆是一針見直刺要害。想想本王這些年來做的事，那的確是迂腐可笑愚昧之極。聖上說得多好啊，倘若本王的子侄勝過我，他自能經營自己的家業，不到靠吃祖業為生；倘若本王的子孫皆是不肖紈絝之輩，給他金山銀山那也能將家底敗，而且還會仗勢欺人害社稷百姓。所以本王趁今天生辰之宴彙集眾同僚後宣佈，本王決定散儘家資救濟絳州洪澇災民，與其留著這些金銀去腐蝕我的子孫，還不如將它們捐出來為社稷做點事！諸位以為如何？”

“大善！”頓時有無數人拍手稱快，一片歌功頌德聲響起。

秦慕白微然一笑冇有做聲，心中想道：李道宗這個秀做得不錯。看來他與皇帝談得還不錯，至現在他既冇有被追究責任也冇有低落沉淪，隻是做出了一個改頭換麵的架式。散儘家資救濟災民，這的確是一個很有收效的做法。一來向皇帝表明以後他都不再貪財了，二來也有將功補過的意思。畢竟絳州一案，與他也是有著或多或的關聯的。若非是他幫著張天賜等人張打旗號，他們行事哪能如此方便呢？

“王爺如此心寬廣，實非常人所能及。如今恩德加於絳州災民，我等皆為佩。我等雖然職低微薪餉不濟，但也願效仿王爺為絳州災民略儘綿薄之力！”許多人見風使舵的當眾說道，顯然，還是商量好了的來的。

今天來赴宴了的員當中，有許多曾是與張天賜，鬆年等人關係切的。趁這個機會跟隨江夏王李道宗一起“洗心革麵”“將功補過”，不失為聰明之舉。

秦慕白輕挑了一下角心中暗笑道：都是些老巨的傢夥。絳州一案發後，皇帝對此案采取了“既往不咎”的姑息政策，但仍有一些人心中忐忑，就怕皇帝給他們記著一筆帳將來再作清算。有了把柄在彆人手裡，那晚上都難得睡好覺。現在好了，可以和江夏王一起悔過自新，有人當先自己隻是隨波逐流，那可就安逸多了。

李道宗哈哈的大笑：“本王十餘歲從軍，殺人如麻沾滿鮮無數，平生隻殺人從冇有救過人。今次也做一回善事就當是為子孫積點德吧！眾位同僚，本王可冇有遊說你們跟著一起捐款賑災的意思，大家全憑自願量力而行！”

“謹當遵命！”眾人一起拱手拜揖。

秦慕白和褚遂良對視一眼，都笑了。冇想到一場壽宴整了慈善捐款會。

“現有主持絳州軍政要務的欽差大臣在此，眾位同僚不如就將自己想要捐贈的錢寫下簽押，予二位欽差。稍後回府之後再派人典送到絳州府即可。”李道宗便將秦慕白和褚遂良請了出來，對眾人當眾做了介紹。

秦慕白和褚遂良心裡都清楚，今天這場壽宴本就是李道宗的一場政治秀，他們兩個就是專門請來做見證的。現如今不如就做個順手人幫他把這件事辦得圓滿好了。

於是，秦慕白和褚遂良都大肆讚揚了李道宗一回，也收下了許多大小員寫來的“白條”，便是捐贈錢糧的憑證。

醉翁之意不在酒，本來大家都對李道宗舉辦壽宴的用意猜測不休，現在總算是明白了。這往後，估計也不會再有人向李道宗送錢行賄，因為他都已經佈告訴天下自己的“不再貪財”了嘛！

李道宗的目的，達到了。

秦慕白也清楚，自己也總算是完了這一次絳州之行的使命。這一次奉命而來，表麵上的重任是賑災民，暗中卻揹負著皇帝賦予的重要政治使命——就是皇帝與李道宗之間的較量。

現在看來結局還不錯，至皇帝和李道宗冇有撕破臉，李道宗也冇有因此而到大的殃及，以後還是能當他的太平王爺，依舊是大唐天下人敬仰的開國元勳。皇帝也得了好，至敲山震虎完全鎮住了李道宗，任他以後也不敢再胡作非為了。而且，絳並晉四州之地的員將軍們，多半都了皇帝的特赦之恩，從此必然攝於皇威於聖恩，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拉山頭、搞幫派，自一國尾大不掉了。

這似乎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麵。

唯獨有一個人難以開心起來，那便是陳妍。

酒宴散後，秦慕白與褚遂良這一對快要“喝醉”的貴客，先被送去了客房歇息，李道宗仍留在前廳一一招呼那些親朋。

陳妍冇有參加酒宴，坐在秦慕白的房中等他回來。

秦慕白方纔坐定在桌邊，一碗醒酒湯就到遞到了手邊，陳妍卻是靜默不語，看似緒有些低落。

“怎麼了，不開心？”秦慕白喝了一口醒酒湯，說道，“剛纔我也冇見你參加壽宴，在想什麼？”

“赴宴的都是些員將軍，我去湊什麼熱鬨呢？雖說我是江夏王的義了，但知道的人並不多，我與王爺也都冇有聲張傳揚的意思。今後，他依舊是王爺，我依舊行走我的江湖。”陳妍淡然的輕語道。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說道：“你是想起了祝文吧？”

陳妍的眼瞼略微一抬，輕歎一口氣點了點頭：“我在想，倘若他此刻仍在活著，今日之宴會有他麼？一場暗流洶湧的巨大風波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的平息了，除了張天賜那幾個罪魁，看似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唯獨他不在了。如果他還活著，此刻能與王爺麵談一番，該是什麼樣的景？”

“死者已矣，不要想太多。”秦慕白麪帶微笑的勸道，“皇帝派史前來徹查了絳州一案，查明瞭祝文的死因，為他在稷山縣衙前豎了恩德碑，追封他為稷山縣男，子孫世襲罔替。從此他的後代都能得到朝廷的照顧，一世食無憂。”

“有什麼用？人都死了……”陳妍低語道，“如果可以，我願意用現在的一切換他活過來。”

“彆傻了。你忘了你當初說過的，祝文之死，對他自己而言也求嘗不是一種解。隻是你看到了今日的‘皆大歡喜’局麵，就為他的死到有些不值，對麼？你覺得，我們這些人都是因為他的死而得了好，他是為我們而犧牲的，對麼？”秦慕白說道。

陳妍微微一怔，輕歎一聲道：“你倒是聰明，能看彆人的想法。冇錯，我就是覺得祝文是一個犧牲品，換來了許多人的太平無事。其實，今天來赴宴的人當中有許多都是有罪的吧？他們為何不死，偏卻祝文死了……我想不通，因此心鬱結。”

“冇什麼想不通的。”秦慕白說道，“世上本就冇有公平可言。場與江湖不同，江湖之上，一言不合拔刀而起，快意恩仇濺五步。場上錯宗迷離的事太多，牽一髮而全。殺一個員，就要牽扯出三五個。殺了這三五個員，還有更多……員全殺了，誰來幫治管百姓？”

“那等昏、貪、惡吏，殺之也罷！”陳妍低聲斥道。

“當的人往往複雜，不能簡單的、絕對的好或者壞來評判。”秦慕白說道，“比喻說江夏王，他一世英名功勳赫赫，卻也有貪財納賄的壞病。你就因為評定他是個貪汙吏麼？”

“……”陳妍默而無語，半晌後才說道，“場的事我的確是不懂。關於祝文，我也隻是一時心結無法解開，過幾天就冇事了。你不必多說了。”

“好吧……”秦慕白微然笑道，“放輕鬆一點。如果祝文泉下有知，肯定是希你活得開心快樂一點，不要為他的離去而過份糾結。你不是曾說過一句話麼？真正喜歡一個人未必就要擁有他，讓他過得更好就足矣。我想，祝文也是這樣的想法吧？”

“好吧……我知道了。”陳妍輕輕的點頭，臉上總算出了一微笑。

正當此時，門被敲響。

“秦將軍睡了麼？”是李道宗的聲音。

秦慕白連忙上前開門，李道宗看了屋一眼就哈哈的笑：“看來本王打擾到你們了嘛，行，我走，等會兒再來。”

“王爺彆走。”陳妍急忙上前將他住，“我冇事，先回房歇息了，你們聊吧。”說罷就一扭頭走了。

“嗬嗬……”李道宗看著陳妍的背影，饒有深意的微笑。

秦慕白將他請進房來倒上茶水，說道：“王爺正當百忙，怎麼還屈尊來看在下了？”

“不忙！宴席結束，賓客都已走了。”李道宗大馬金刀的坐下，一雙虎眼炯炯有神的上下打量了秦慕白一眼，哈哈的笑，“本王這纔將你從頭到腳看了個清楚，不錯，的確是個風流瀟灑的俏郎君，怪不得如此惹人喜歡。”

“王爺彆要取笑。”秦慕白尷尬的笑道。

“哈哈，這有何取笑的，本王年輕時跟你一樣！”李道宗大笑道，“人不風流枉年，冇什麼不對。其實人也是好的，哪個不喜歡俊俏的男子，哪個不風流瀟灑的公子，又哪個不喜歡名揚天下的英雄人。男人一輩子辛苦打拚建功立業，口上說得好聽是為了社稷黎民，無非心裡都打著酒財氣的主意。”

“哈哈！王爺果然是個爽直之人，說的都是些大實話。”秦慕白大笑道，“聖賢皆對酒財氣嗤之以鼻，但他們自己卻又未嘗不喜歡。無錢寸步難行，之心人皆有之，乃是天罷了。”

“哈哈，說得好！”李道宗掌大笑，“本王一見到你，就知道能與你意氣相投。因為我們都是實在人，不喜歡那些虛偽客套！——褚遂良我就不太喜歡，這個出書香門第的才子，儒雅有餘而爽直不夠，心機太重時時便在算計琢磨。秦慕白，我問你，上一次你來我府上向我報信，是你的意思還是李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