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酷刑已經把耿海徹底變了另一個人,他不再高高在上,曾經的自信早就然無存。
他已經被徹底擊潰了
如今的耿海早就不再奢耿安晧他們會來救自己,他已經被忘了,他隻是一個活死人了。
他,隻求一死
但是沒有岑的命令,他連死都不行。
匍匐在地的耿海仰首看著站在牢房外的岑,他穿著一簡單的寶藍直裰,頭發半披半束,隨意悠閑得很,彷彿隻是到此一遊般。
短短一年,耿海覺得像是一輩子這麼漫長。
今非昔比。
岑依舊高貴優雅如謫仙,而自己卻是卑微低賤到了塵埃中
“我說過,”岑俯視著耿海,角似笑非笑,“你會活著看著耿家覆滅。”
將耿海挫骨揚灰也難消他心頭之恨,難父王、母妃和姐姐在天之靈
岑幽魅的聲音漸冷,似是從地獄而來,“令郎很快就要進來陪你了”
他彷彿隻是在宣佈一個事實般。
原本雙眸晦暗的耿海一瞬間雙目瞠大,眼睛幾乎瞪凸了出來。
“薛昭,你要做什麼”
他厲聲質問道,渾濁的瞳孔中翻湧著異常強烈的緒,有恐懼,有絕,有憤怒,也有悔恨。
岑抬起空閑的左手,在右肩上隨意地撣了撣。
一片殘葉自他肩上飄落,飄飄地落在了地上,被蟲嚙咬出好幾個的葉片黯淡無。
在燭火的輝中,岑那異常紅艷的薄微微翹起,噙著一抹別深意的淺笑。
耿海的眼睛幾乎瞪到了極致,強烈的恐懼蔓延至全,如狂風暴雨般湧,將他徹底支配。
他底氣不足地呢喃道“薛昭,皇上不會讓你如願的”
沒錯。
皇帝即便是對衛國公府再忌憚,也會留著衛國公府,以示他的寬宏大量,以示他的顧念舊
想著,耿海的雙手不地攥了拳頭,眸子裡閃閃爍爍。
岑慢悠悠地說道“如今北境戰事又起,五軍都督府卻在肆意拖延,延誤軍機這是令郎自己送到我手上的機會。”
耿海幾乎無法直視岑,心如擂鼓,子更是不自主地微微抖起來。
他的兒子他知道。
他的兒子雖然並不是驚才絕艷之人,但也不至於蠢到延誤軍機,會這麼做,肯定是被人得失了方寸。
這個人自然是薛昭。
薛昭對自己恨之骨,是絕對不會放過耿家的,肯定是薛昭利用他的權勢給兒子挖坑呢
偏偏兒子至今還不知道薛昭的底細,敵在暗,我在明,隻憑這一點,局勢就對兒子太不利了
岑還是沒有說話,隻是慢慢地轉過了,角的笑意又深了幾分,狹長幽深的眸子在燭中閃著令人心驚的冷芒。
他隻是這麼輕飄飄的一眼掃來,渾就釋放者一種莫名的威懾力。
對方的這一眼驗證了耿海心中的猜測,心急墜直下,沉到了無底深淵。
眼看著岑轉就要離開的樣子,耿海急了。
耿海卑微地匍匐在地,用盡上殘餘的力氣連連磕頭求饒“薛昭,你饒了耿家吧”
“隻要你饒了耿家,我願意把五軍都督府的人脈都給你,你們想要謀朝篡位不,撥反正,正需要人手。”
“我們耿家可以幫你的”
沒錯,他們耿家還是有利用價值的,有他,薛昭和封炎就可以事半功倍
岑靜靜地看著耿海,狹長的眸子裡平靜無波,如同覆了層寒冰似的。
他的心裡既沒有快意,也沒有搖,更沒有失。
耿海其實還是那個耿海,那個十幾年前貪婪險的耿海。
在耿海的心中,隻有他自己和他們耿家的權勢。
明明他們耿家已經比這世上的許多人要尊貴,明明衛國公的位置已經是位高權重,可是耿海不知足,他想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不在意誰是皇帝,他不在意這江山百姓,他不在意北境會如何
這麼多年了,耿海還是一點沒變
岑淡淡道“五軍都督府的人脈,連令郎都把控不了,你如今可是個死人了,又要怎麼給我”
“可以”耿海彷彿看到了一希,連忙道,“我有他們的把柄。”
他本來打算一點點地把他手上的人脈到兒子手中,然而,他敗得太猝不及防了,快得他都沒能把這些耿家的真正底蘊給兒子。
是他大意了
可是如今他已經悔之不及了,他隻能盡最後的努力去給耿家留下一線生機。
耿海心頭苦難當。
這些年來,五軍都督府中看著萬眾一心,對他忠心耿耿,其實有一部分靠的是他用他們的把柄拿了他們。
他可以想象“那些人”怕是已經試探了兒子一年,確定了兒子沒有他們的把柄,才會越來越不聽話。
岑的回應是抬離開了,毫不留。
“薛昭”耿海怕了,雙手抓住了牢房的欄桿,抬頭出他那被磕得紅腫的額頭,喊道,“薛昭,東西我就藏在皇覺寺藏書閣北邊靠墻的格裡,我隻求你放過安晧”
耿海已經不求耿家活了,他隻要耿家留下一條脈已經夠了。
回應他的是一片黑暗與沉默。
隨著岑遠去,周圍又暗了下來,漆黑得沒有一點亮,那是如死亡如泥潭般的黑暗。
耿海渾抖如篩糠,慘白的臉中著無邊的絕。
他的腦海中不想起二十年前的一幕幕,想起他背叛崇明帝向今上效忠的事
他心底忍不住浮現一個想法
要是早知今日,他會不會後悔
耿海的角扯出一個慘淡的笑。
答案顯而易見。
他不會。
早知今日,當年在北境時,他就該更小心謹慎,他就該斬草除,他就該屠城
也不至於有了岑這個落網之魚
他錯了
今天他不得不為他的錯誤付出代價
耿海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說不出的淒厲。
耿海的笑聲已經傳不到岑耳中,岑出了地牢後,就毫不回頭地離去了。
“砰”的一聲響後,地牢的大門就再次關閉了
門關上的那一瞬帶起一陣風,吹得燈籠裡的燭火瘋狂地舞著
岑靜靜地看著燈籠,絕的臉龐上神如常,微微笑著。
他魅的笑容中著冷厲,眸卻是越來越幽深,思緒飛轉。
五軍都督府的這些武將來自天南地北,說是魚龍混雜也不為過,岑早就猜到想要真正控製住這些人,把他們當作是耿家的家將使喚,單靠耿海給他們施恩肯定是不夠的,耿海十有**抓著某些人的把柄。
但凡耿海覺得他還有可能出去,他是不會道出他最後的底牌的,唯有把他和耿家到極致,到沒有退路,耿海也隻能老實招供,以謀求一線生機。
小蠍就守在地牢門口,岑隨手把手裡的燈籠給了小蠍,就見小蠍神復雜地朝前指了指。
小蠍順著小蠍指的方向一看,就看到前方的一棵大樹上,一隻黑的八哥就停在樹枝上,八哥高高在上地俯視了岑和小蠍一眼,就轉頭去啄翅膀下的細羽。
小蠍眼角了一下,岑怔了怔,角的弧度更深了,笑容和了一分。
他一邊信步朝樹下走去,一邊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小蠍,你去傳話給影衛”
“呱呱”
小八哥一看到岑無視了它,怒了,拍著翅膀大了起來,過了岑的話尾。
它拍著翅膀穩穩地落在岑的肩頭,又是抱怨,又是跳腳。
風一吹,上方的樹葉搖曳不已。
“嘩嘩嘩”
風聲、樹枝搖擺聲與八哥的聲錯在一起。
灼灼的太焚燒著下方的大地,地麵彷彿要燃燒起來似的。
小八哥一向是一隻倔強又固執的鳥。
從地牢門口粘上岑後,它就不肯走了,岑走到哪裡,它就跟到哪裡,包括午膳時也不例外,看得一旁伺候的小侍們心裡慨不已這隻八哥得了督主的青眼,這還是飛上枝頭當凰了
一直到午後岑前往茗品館時,小八哥還停在他的肩頭沒飛走。
“公子,這邊請。”
茶館的老闆忍不住朝小八哥多看了一眼,如平常把岑引去了西北角的一小院子裡。
還沒進院子,就聽屋子裡傳來一陣清澈悅耳的簫聲。
蕭聲悠揚清越,清澈如流水,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快時如激流奔騰,慢時如細流涓涓;高昂時如人放聲長歌,低時如繁花搖曳
岑不由在屋簷下駐足,靜靜地聆聽了片刻。
即便不進門,他也能聽出這是封炎吹的簫,封炎與他不同,他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灼灼而明亮。
安平長公主給他取的這個名字真的很好,很好
唯有這樣的封炎,才能給他們這些深陷黑暗中的人帶來希
“呱”
小八哥疑地了一聲,彷彿在問,你怎麼不走了
岑了它的黑羽,這纔回過神來,繼續往屋子裡走去,挑簾進了東次間,一眼就看到一個著玄袍的年站在窗邊,手裡拿著一碧綠的竹簫。
見岑來了,封炎立刻就停了下來,放下手裡的竹簫,展笑了,如燦日曜曜。
“大哥”
封炎手裡的竹簫在他五指間靈活地轉了一番,靈巧得彷彿他的一部分似的。
“阿炎。”岑含笑喚道。
話音還未落下,就被一聲淒厲的聲打斷了“壞”
小八哥對於前方的這道影實在太眼了,腳一歪,踉蹌地從岑的肩上摔了下來。
它慌慌張張地拍著翅膀,好像一隻老母似的撲騰著,從最近的一扇窗戶飛了出去,又在庭院裡撲騰了好幾下,才找回了飛翔的節奏,飛到一棵翠竹上,“躲”起來。
在它看來,它躲得好好的。
但是在岑看來,那片片竹葉本就擋不住它黑的形。
岑了眉梢,加上上次去江南的路上,他跟小八哥相也有一段時日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隻囂張的八哥這麼狼狽,好像是遇上天敵似的,讓人不懷疑封炎到底曾經對它做過什麼。
封炎懶得理會那隻蠢八哥,瞥了窗外的蠢鳥一眼後,就又道“大哥,坐。”
岑信步走到封炎側,袍坐下了。
封炎也坐了下來,隨手把竹簫放在一邊,然後親自給岑斟茶。
“嘩嘩”的斟茶聲回響在屋子裡。
岑從袖中掏出兩本泛黃的冊子放在了二人之間的方幾上。
封炎拿過那兩本冊子,隨手翻了翻,“刷刷”的翻頁聲此起彼伏,襯得屋子裡越發靜謐。
庭院裡的竹林青蔥葳蕤,斑駁的疏影映在窗戶上以及二人的臉上,映得封炎那俊的臉龐上帶著一抹冷然。
封炎合上冊子,勾笑了。
“大哥,耿海藏著的好東西還真不。若是輕易讓他死了,那就虧大了”
岑也在笑,搖曳的影讓他看來妖魅人。
岑一邊端起茶盅,一邊道“阿炎,這件事就給你了。”
“大哥,你放心。”封炎自信地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我會好好利用這兩本冊子的,魏永信在這個時候手,時機正好”
這兩本冊子來得太及時了,正好可以助他們一臂之力。
岑淺啜了一口熱茶,似乎想到了什麼,那雙漆黑幽魅的眸子閃現饒有興致的芒,贊道“你的小丫頭是個機靈的。”
說到端木緋,氣氛登時變得輕快起來。
那是當然封炎沾沾自喜地笑了,“我家蓁蓁是最聰明的”他的阿辭自小就是那般冰雪聰慧。
接著,封炎又想到了端木緋最近為北境籌銀的事,復雜的目看向了坐在他對麵的岑,“大哥,北境那邊”
封炎知道岑不可能不在意北境,對於鎮北王府的人而言,北境已經變了他們的家,他們的使命,深深地鐫刻在他們的靈魂中。
“不如我設法去一趟北境吧”封炎看著岑提議道。
岑沒有立刻回答,屋子裡靜了下來,悄無聲息。
窗外竹林中的小八哥趁兩人在說話,悄悄地拍著翅膀從竹枝上飛了下來落在庭院中的一座假山上,好奇地朝兩人的方向張著,似乎想要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