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喪鐘那可不是隨意敲響的,無論是誰歸西了,這個人都不會是普通人。
“十,十一,十二二十四,二十五”
端木憲默默地數著,起初是在心裡,不知不覺中,他數出了聲。
當他數到了“二十七”後,鐘聲就停下了。
周圍陷了一片死寂,唯有窗外晚風拂樹枝的“沙沙”聲不絕於耳。
夏日的夜晚,尤為靜謐,風一吹,淡淡的荷香飄屋中。
端木憲近乎屏息地等待了幾息,確定再沒有鐘聲再響起,稍稍鬆了半口氣。
“二十七聲鐘鳴,為大喪音。”端木憲低聲自語道,“太後恐怕是薨了”
這要是皇帝殯天,那就是四十五聲鐘鳴,寓意九五至尊。
端木憲眸幽深地著窗外皇宮的方向。
端木緋和端木紜默默地互看了一眼,兩人都有些意外,賀太後竟然這麼突然就駕崩了。
姐妹倆都想起了今日千秋宴上的一幕慕。
今天們都瞧得分明,賀太後當時在席宴上雖然麵有病容,卻也沒病到命垂一線的地步。
再想到後來有宮來報訊說賀太後不適以及皇帝被人去後就再沒回來過,姐妹倆麵麵相覷,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彌漫開來。
端木紜顧不上多想,對端木憲道“祖父,太後孃娘殯天,那可是國喪。我這就讓府中把大紅燈籠都撤了,掛上白綾,還有都趕著素服”
端木紜越想越覺得家中瑣事繁多,立刻就跟端木憲告退了。
家裡有端木紜持,端木憲很是放心,揮手讓和端木緋下去吧。
端木憲自己也要忙,他得趕進宮去,如同端木紜所說,這可是國喪,他為閣首輔,總要進宮向皇帝表達一下哀痛之。
這喪事雖然自由司禮監和廷司持,可是辦喪事就必然涉及到銀錢。
皇帝到底要撥多銀子給太後辦後事呢
想著空的國庫,端木憲的頭都開始痛了,照理說,這是太後的喪事讓皇帝從庫撥銀子也是合理的
端木憲換上服,又特意叮囑人仔細看賀氏不可讓出門,之後,就踏著夜匆匆地離府了。
夜更深了,周圍也更靜了,端木府的大門又一次開啟,朱車駛出了權輿街。
今晚的京城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京中上至顯貴,下至百姓,都在自家門前掛了白綾和白燈籠,就像是大夏天忽然迎來了一場鵝大雪似的,整個京城都染上了風霜。
所有人都在為太後的突然殯天而忙忙碌碌,皇宮之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漆黑的天空中漸漸泛白,出了魚肚白。
京城的西城門在尖銳的鳴聲中再次開啟了。
那隆隆的開城門聲令得城裡城外要進出城的百姓翹首以待,君然帶著一眾簡王府親兵候在了城門。
君然不想再耽擱,免得皇帝又想到自己,藉口太後殯天的事把自己留下。
城門剛開,他就帶著人第一批出了城,與他一起的還有封炎。
封炎一直把君然送到了三裡亭,才停下。
這時,金紅的旭日初昇,空氣中猶帶著些許青草和水的氣息,生機。
然而,無論是君然還是封炎的麵,都有些凝重,帶著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凜然。
這個世界上沒有必勝之戰,任何一個將士一旦奔赴戰場,都是以命相搏。
更何況,如今北境的戰況並不樂觀。
“阿然,我就送你到這裡了。”封炎一眨不眨地看著一丈外的君然,那雙幽黑的眸中蘊藏著一種極其復雜的緒。
慢慢地,他的眼神沉澱下來,不不慢地叮囑道“你此行一路小心到了北境後,盡快收攏兵權。”
其實收攏兵權這事,想必簡王也是知道的,但是,簡王太忠君了,所以他的手段不會太強。
封炎在這個時候特意說這些,是想提醒君然用強的手段,甚至於,必要時,把簡王架空都可以。
君然雙目微張,抓著馬繩的手下意識地更為用力。
他一眨不眨地與封炎對視著,點頭應了一聲“我明白。”
他的角抿,俊朗的麵龐上沒了平日裡那種漫不經心的微笑,他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劍,銳不可當。
君然明白封炎的意思。
想要贏得這一仗就不能按著父王的意思走,否則一旦靈武城失守,皇帝還是會把這筆賬都算在簡王府的頭上。
萬一北燕大軍直中原,那麼等待簡王府的下場又會是
君然不敢再想下去。
北境的這一戰,隻可勝,不可敗。
“阿然。”封炎對著君然招了招手,示意他湊過來。
君然雖然不解,但也還是依言向封炎靠了過去,周圍那些簡王府的親兵在距離他們四五丈外的地方等著。
道上,除了他們以外,前後還空空的,隻約有馬蹄聲自遙遠的前方傳來
君然的雙眸隨著封炎說的一句句越睜越大,出難以掩飾的驚詫。
他想說什麼,封炎已經騎著奔霄往後退了開去,目明亮地看著君然,朗聲道“阿然,我在京城等你凱旋而歸。”
接下來,就看君然如何好好地利用寇建章的把柄了。
這可是從耿海那裡拿到的“好東西”。
君然勾笑了,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恣意飛揚。
“阿炎,簡王府就拜托你了”
君然沒有提簡王妃,也沒有提君淩汐,他說的是簡王府。
“好。”
封炎隻給了這一個字,鄭重其事。
君然拉了拉馬繩,又深深地看了封炎一眼,他下的馬兒就調轉了方向,朝向了西邊。
他沒再說話,隻是一揮馬鞭。
“啪”
君然的馬率先飛馳而出,接著,他帶的那些親兵也策馬追上。
馬蹄飛揚,揚起一大片飛揚的灰塵。
馬蹄聲漸漸遠去,很快就看不到他們的背影了。
而封炎也調轉了馬首,無需他吩咐,奔霄就徑自朝京城的方向飛馳,返回了安平長公主府。
安平已經坐上了朱車,就等著封炎了,賀太後殯天,安平為長公主當然是要進宮去弔唁的。
令封炎意外的是,朱車旁還跟著一個有些眼的小侍。
封炎眨了眨眼,有種不太好的預。
當朱車來到端木府,端木緋看到這個小侍時,也和封炎是同樣的覺。
那小侍客客氣氣地迎了上來,對著端木緋那是點頭哈腰“小的見過四姑娘。”
“四姑娘,小的是來傳皇上口諭的,皇上讓四姑娘陪著長公主殿下和封公子一起進宮祭拜太後孃娘。”
“可憐太後孃娘是等不到外孫和四姑娘婚的時候了”
小侍一副心痛惋惜的樣子,這要是不知的人恐怕還以為賀太後是封炎的親外祖母呢。
“”端木緋角了,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了。
皇帝都這個時候了還有空惦記自己,還真是夠閑的,想來也沒那麼“悲痛”了。
這時,朱車一側的窗簾被一隻素白纖長的手掀開了些許,出安平那張明艷的麵龐,笑地對著端木緋招了招手,臉上不見半點哀傷。
賀太後雖然名義上是安平的“母後”,可是這朝堂上下誰人不知道這兩人一貫不和。
小侍當然也看到安平的笑臉,默默地俯首,隻當做沒看到。
端木緋在那個小侍殷勤的服侍下,上了朱車,對上了兩雙相似的眸,子停頓了一下。
沒想到封炎也在裡麵。
“緋兒,過來坐。”
安平拍了拍側的空位,封炎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端木緋被招呼到了母親的側,俊臉上可憐兮兮的。
安平心裡好笑,故意不去理會兒子,拉著端木緋的小手安了兩句“緋兒,你別怕,進宮後,跟著本宮就是,萬事有本宮。”
“是,殿下。”端木緋十分乖巧,安平說什麼,就應什麼。
端木緋今天穿了一件霜白繡折枝白梅的褙子,頭上、上的首飾全都是不見的白玉銀飾,連繡花鞋都是白的,看來就跟一個雪娃娃似的,晶瑩剔,看得安平心中生憐。
俗話說,要俏一孝。
不過,安平卻覺得這小姑孃家家還是要穿得鮮艷喜慶纔好看。
哎,接下來要給太後服孝,從江南給小丫頭采購的那些時新料子暫時怕是不能穿了
安平心裡十分惋惜地想著,扯了下兒子的袖子,想讓他再去給端木緋買些最近可以穿的料子。
封炎正傻乎乎地看著端木緋發呆,被母親一拉,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沒話找話地說道“我今天一早就給阿然送行去了,他已經出發前往北境了。”
端木緋長翹的眼睫了,輕聲道“等君世子到了北境後,應該能夠把控住北境軍”
簡王君霽生磊落,他是一個足以名留青史的名將,也同樣有很多名將的通病愚忠。
如今的北境軍早就不是四年前的那個北境軍了,簡王的格隻會使他在北境束手束腳,而君然的卻與其父不同,他更靈活,也更變通。
上陣父子兵,他們父子可以互補,才能把控軍心,齊心對外。
朱車裡又靜了下來,好一會兒,端木緋又低語了一句“過幾天我去簡王府看看小西。”也不知道小西今天會不會進宮給太後弔唁。
朱車一路飛馳,外麵的街道分外的安靜,不復平日裡的喧嘩熱鬧。
又拐過一個彎,朱車的速度突然就緩了下來。
端木緋隨意地挑開窗簾往外看了看,發現街道兩邊很多酒樓鋪子直接關門不做生意了,心裡瞭然這國喪嘛,喝酒看戲什麼的恐怕是要停上一陣子了。
前後方的馬車比之前多了不,紛紛朝著長安大街方向駛去,估計大都是那些趕著進宮弔唁的宗室勛貴。
端木緋隨意地往街上掃了一眼,眼角的餘看到了一道有些眼的纖細影。
這這不是柳映霜嗎
前方十幾丈外,柳映霜帶著一個藍丫鬟就站在一宅子的門口,藍丫鬟“咚咚”地敲響了宅子的朱漆大門。
短短兩個月不見,柳映霜又憔悴了不,子變得更單薄了,麵蠟黃,頭發隻隨便地梳了一個纂兒,除了兩朵嫣紅的絹花以外,一點金玉首飾也沒有。
看這副樣子,就知道這段時日過得不太好。
對於端木緋而言,柳映霜不過是一個不相乾的人,隻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正打算放下窗簾,另一隻大手恰好湊了過來,住了窗簾一角。
封炎好奇地順著端木緋的目去,正好看到了前方的一家戲樓,了眉梢。
他記得這家戲樓是新開的,可惜怕是要關上一陣子了。
也好等過些日子,他再帶蓁蓁來這家戲班子看戲好了。
端木緋子微僵,覺到他的臉湊了過來,幾乎快要到自己的臉頰,默默地往另一側挪了挪。
就在這時,馬車外傳來一陣清脆的掌摑聲。
“啪”
端木緋一驚,下意識地循聲去,隻見柳映霜正捂著左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前方的男子。
“你你竟然敢打我”
柳映霜的聲音尖銳得直沖雲霄,也引來街上一道道好奇的目。
前的青年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湖藍繡竹葉直裰,俊逸的臉龐上寫著不耐與煩躁,正是潘五公子。
潘五公子後還站著一個穿著丁香繡芙蓉花襦的婦,婦模樣秀麗,姿拔,眉眼間頗有幾分英氣。
潘五公子沒好氣地對著柳映霜說道“要不是你咄咄人地要對春迎手,我怎麼會被無奈”
“夫人。”藍丫鬟不安地看著柳映霜,柳映霜捂著左臉的手指也掩不住那紅腫的臉龐。
柳映霜恍若未聞,喃喃地說著“潘方盧,你竟然為了這個賤人打我”
直到此刻,柳映霜還有幾分不敢置信,和他竟然會走到這個地步
一個月前,魏家被抄了。
一開始還慶幸自己保住了命,不用像魏如嫻那樣淪為奴籍被發賣出去,還能在潘家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