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完了鳥,慕炎覺該做的都做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慕炎離開岑府的這一幕同樣被許多雙眼睛看在了眼裡,訊息急速地在各府之間擴散了開去,又在看似平靜的京城中引來一陣暗洶湧。
眼看著慕炎與岑兩人並沒有因為三皇子的問題鬧出不愉快,有人鬆了一口氣,有人覺得還需要觀,也有人心裡很是失,比如江德深。
“啪嗒”一聲,江德深手裡的棋子落在棋盤上,一下子把棋盤上錯綜復雜的棋局攪了,黑白棋子胡地混在一起。
江德深閉了閉眼,略顯煩躁地抬手揮退了來報信的下人,“下去吧。”
“是,老爺。”那青小廝立刻就輕手輕腳地躬退了出去。
江德深也沒心再繼續擺棋了,隨手把另一隻手中的棋譜往邊上一放,然後站起來,負手在書房裡來回走著,眉宇深鎖。
雖然兩天前江德深曾悄悄潛天牢勸三皇子安心,讓他靜心等待,但是江德深00k自己也知道,這件事怕沒有那麼容易。
他的手上是有岑的把柄,問題是,這個把柄說重是重,說輕也可能本不值一提,無足輕重,一切端看岑自己的態度。
要是岑對端木紜本不在意的話,那麼他也完全可以不用在乎,可自己一旦祭出這招,就必然會得罪岑,江家恐怕會步上三皇子的後塵。
江德深停下了腳步,了眉心,朝窗外碧藍的天空去。
其實,他更期岑與慕炎這次會鬧翻,期慕炎不滿岑背著他置了三皇子,期這兩人因此起些齟齬,自己纔有機會再添油加柴
可是,他又一次失了。
江德深長嘆了口氣,近乎無聲地低語道“難道又是一條死路”
三皇子現在完了,江家也已經沒指了。
問題是,就算是江德深在這個時候放棄,也晚了,岑這個人心狹隘,就算江家現在蟄伏不,以岑的行事風格,他也不會放過江家的。
岑留江家茍延殘著,也不過是因為三皇子才剛被定罪,又是自己在養心殿親口指認了三皇子謀逆,要是岑現在對江家手的話,難免會被人質疑“狡兔死、走狗烹”,或者“三皇子的謀逆案有疑”之類的。
岑暫時還不能對江家手,但是以他的權勢,以後想隨便弄個罪名出來實在太容易了,自己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
江德深在心裡對自己說,眸更幽深更晦暗了。
就在這時,門簾被人從外麵打起,一個青丫鬟進來了,恭恭敬敬地稟道“老爺,五姑來了。”
江德深聞聲朝那青丫鬟看去,眸底掠過一抹不虞。
他直覺地想說不見,話到邊,又改口了“讓進來吧。”
青丫鬟領命退了出去,江德深則又來到窗邊坐下,慢慢地捋著山羊鬍,思緒紛。
須臾,門外就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門簾再次被掀起,一個三十五六歲、白皙的婦進來了。
那婦穿一件柳海棠纏枝紋刻褙子,下頭一條月華,一頭烏黑的頭發挽了個墜馬髻,著一支赤金點翠嵌八寶步搖,款款走來,步搖搖曳生姿,氣質嫻靜如水。
“父親。”江氏走到近前,對著江德深屈膝行禮。
江德深看著這個兒,心裡還有些不痛快,右手在棋盒中一會兒抓起一顆棋子,一會兒又放下。
江氏嫁進封家這麼多年,可說是一無所。
要是江氏能攏絡住慕炎,或者能早早查明慕炎的份,把他弄死,局勢也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要是沒有慕炎,岑大可以來扶持三皇子。
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
沉默靜靜地蔓延。
微風通過窗戶吹進了屋裡,江德深手邊的那本棋譜被封吹得嘩嘩直響。
江氏本就心裡忐忑,江德深深沉的目看得越發不安了。
“父親,”江氏眸微閃,優雅地了袖,乾脆主開口問道,“您如今可有什麼打算”
江氏秀氣的眉頭微擰,細看就會發現脂下眼窩掩不住的青影。
這些日子以來,江氏的日子不好過。
自打封預之被下獄,封炎又正了名,玉牃改名為慕炎後,整個封家就了京裡的一個笑話。
本來慕炎上位,封家對其有“養育和庇護之恩”,封家可以犬昇天,結果卻弄瞭如今這副難看的境地,徹底和安平、慕炎母子翻了臉。
封家已經徹底落到了塵埃裡。
想著,江氏地攥住了手裡的帕子,心裡頗為不平。
當初三皇子還曾許諾娶自己的兒,結果在封家失勢後他就當做沒這回事,江氏回想起來還是覺得氣憤,也是很久沒回過孃家了。
江德深當然聽出了兒語氣中的怨懟,心下更為不快,目也變得更冷厲了,淡聲道“五娘,你是出嫁,別管孃家的事。”
他的語氣中著幾分警告,不怒自威。
江德深在江家一向積威甚重,一家之主的權威無人敢質疑,江氏纖細的形繃,眸子裡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
江德深現在心裡正煩著,也沒空應付這個兒,正想打發了,卻聽江氏又道“父親,兒今天來是想和您說一件事,這關繫到我們江家能不能保住。”
江氏故意說“我們江家”,委婉地向江德深表明心裡始終是向著江家的。
事實上,不向著江家,又能向著誰呢封家已經徹底沒救了。
江氏的眸底飛快地掠過一道,一閃而逝。
江德深本來漫不經心的,聽到這裡,神立刻變得嚴肅了起來,肅然地朝江氏看去,問道“你知道了什麼”語氣親和了一分。
江氏不答反問“父親,您對三皇子可有打算”
幽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江德深,神態溫婉而堅定。
江德深沉默了,抿了一條直線。
如同江氏瞭解他,他對江氏這個兒也有幾分瞭解,知道想要撬開的,自己必須拿出誠意來。
靜了片刻後,江德深終於開口了“五娘,坐下說話吧。”
江氏心裡暗暗地鬆了口氣,知道這事了,表麵不聲地往前走去,在棋盤的另一邊坐下了。
西斜的灑在黑白棋子上,反出刺眼的芒。
窗外一叢叢怒放的玉簪花在的下顯得明麗人,風一吹,潔白如玉的玉簪花微微搖曳著,散發出馥鬱的芬芳
夕在西邊的天空一點點地落了下去,又是一天結束了。
隨著三皇子被流放,正如最初岑所預料的,京中各府以及朝堂文武百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慕炎一人的上。
有人斥慕炎這攝政王毫無擔當,說出京就出京,置朝廷政務於不顧;也有人嘲諷慕炎故意選這個時機出京,等到三皇子的事塵埃落定後纔回京,是為了避開這件事,讓岑擔著惡名。
這番說辭多自是帶著挑撥的意味,卻是沒掀起什麼風浪,傳到過慕炎的耳中,也就是一笑了之而已。
接著,便又有一件事令得滿朝嘩然。
慕炎在回京後的次日,就下令加快審理原南懷的征北大元帥歷熙寧。
這一道令一下,李史立刻就提出了質疑,既然南懷已經歸順大盛,大盛就該有泱泱大國的風度,免了歷熙寧之罪,顯我大盛以德化人、以理服人的風範。
李史還引經據典地引用了孟子的話,說什麼“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勸誡慕炎要以“德”、以“理”治理懷州,不能讓懷州民心不穩,引得懷州,反而毀了基雲雲。
長長的一道摺子寫的是洋洋灑灑,有理有據。
不朝臣都心有同,覺得李史這道摺子說得有理,紛紛上折要求慕炎能接納降將,各抒己見。
“歷熙寧固然有錯,可兩國開戰各為其主,其可憫。”
“下附議。”
“不錯,歷熙寧征戰沙場幾十年,頗有將才,孔明尚且有七擒七縱之舉,被傳為談,朝廷現在正是用人之時,不如給其機會戴罪立功。”
一時間,殿一片此起彼伏的附和聲,人心所向。
武英殿,眾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得熱鬧,坐在前方的慕炎卻是一直沉默不語,反而讓群臣覺得慕炎是無話可說。
又是一個老臣站了出來,慷慨激昂地說道
“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自古以來,閉目塞聽、一意孤行者難以得民心,重則搖江山”
“歷熙寧在懷州民間甚有威,若是將其斬殺,恐怕令懷州百姓寒心,懷州遲早會再。”
他這番話說得就有些重了,等於是在暗示慕炎若不納諫,那就是暴君了。
在場的大臣們神微妙,三三兩兩地換著眼神,卻是無人反駁。
說到底,這些大臣其實都帶著幾分試探的意思,想看看慕炎會如何理這件事。
大部分的目都在明裡暗裡地瞅著慕炎,殿靜了下來。
寂靜無聲的殿,能聽到遠單調的蟬鳴聲,氣氛抑至極。
慕炎隨手把手裡的茶盅放在一邊,那不算響亮的“咯噔”聲在此刻寂靜的殿分外清晰。
慕炎漫不經心地看著前方幾步外的那老臣,問道“唐大人,懷州是誰打下來的”
“”唐大人雙目微張,一時啞然。
眾所周知,是慕炎帶兵打下了南懷,將懷州納大盛的版圖。
慕炎也本不指唐大人回答,目緩緩地掃視在場眾人,笑地說道“既然我能打下一次懷州,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懷州若是不聽話,就打到它聽話”
他們不是說殺了歷熙寧,懷州遲早會嗎
這就是自己的答復
慕炎的聲音不輕不重,甚至是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輕狂與隨意,可是這話由他說來,卻是擲地有聲,任誰也不敢說他這是狂言妄語。
畢竟就是慕炎拿下了南懷,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也唯有他有底氣說這樣的話。
殿再次陷一片沉寂。
不僅是唐大人,其他大臣也完全反駁不了慕炎的話,可是心裡卻是憋著一口氣。
慕炎可不在乎這些人怎麼想,懶洋洋地揮了揮手,“要是沒別的事,就散了吧。”
“”
“”
“”
啞口無語的群臣隻得都乖乖告退。
從武英殿出來時,憋了好久的大臣們再也憋不住了,一個中年大臣對著旁的同僚憤然道“莽夫,真是一介莽夫”
“不錯。”同僚不滿地一甩袖,回頭朝武英殿方向了一眼,“一介莽夫,何以治國”
“不行,我要立刻去寫道摺子”
這些大臣們當著慕炎的麵說不上話,可回去後,一個個都不消停,一道道摺子持續不斷地送了上去,堆滿了案頭。
對於這些況,慕炎也是早有預料,君弱臣強,君強臣弱,君臣之間便是一場又一場的博弈,現在就是他與他們在彼此一步步的試探過程。
人心不同,各如其麵。
慕炎把這些摺子都看了,心知有些人是真的覺得自己如此不對,有的人就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也有的人是在結黨罷了
這一回,慕炎也沒有如從前一味蠻橫地駁了,乾脆擺事實說話,例舉了這些年來南境的戰事中,歷熙寧率南懷大軍殺了多大盛百姓,又有多大盛將士戰死。
不僅如此,慕炎還以兩年前的鹹奉城舉例,彼時歷熙寧下令屠城三日,鹹奉城十五萬百姓死無葬之地,犬不留。
之後,是焚燒產生的煙霧就在鹹奉城的上空籠罩了三日三晚。
難道大盛百姓的命還比不上區區一個歷熙寧
也就是這些文臣對於如何置歷熙寧一直在嘰嘰歪歪,爭執不休,那些武將們早就耐不住了,一個個都覺得慕炎果然是行伍出的,行事夠爽快。
以命換命,就該如此。
在下一次朝會中,忠勇大將軍當眾上折,義正言辭地痛斥了一番歷熙寧的罪狀,並表達了對其的深惡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