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永聚的目又慢慢地移向了前方的岑,隻看了一眼,立刻垂眸。
岑連三皇子都敢說拿下就拿下,那麼他想要弄死自己,就跟死一隻螞蟻般輕而易舉
自己一次次地跟岑作對,岑肯定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文永聚麵如死灰,渾都在微微地抖著,渾濁的眼眸中彌漫著一種對死亡的恐懼。
下一個,就該到自己了吧
文永聚又怯怯地朝岑看去,然而,岑本連一個眼神也沒施捨給他。
“於大人,”岑淡淡一笑,看著幾步外的於秉忠不鹹不淡地說道,“你的年紀也大了,這些年也勞不,該回去兒孫的清福了。”
任人都知道岑這句話是睜眼說瞎話,於秉忠的年紀比端木憲還小上了好幾歲,子也一向康健朗,離致仕還遠著呢。
也就是說,如同他們所猜測的那般,於秉忠與今日的事果然也有莫大的關聯
眾臣心下瞭然,看向於秉忠的眼神中都湧起異常復雜的緒。古語說的好,名利危中來,富貴險中求啊
“”於秉忠雙眸瞠大,心裡泛起濃濃的苦,隨即是無力果然,岑果然都知道了。
而且岑的意思很清楚了,看在自己這些年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給了自己一個全而退的機會。
要是自己不識趣,非要賴著不走,那麼以岑說一不二的脾氣,接下來怕是要牽連兒孫和家族了
想他二十八歲中了榜眼,之後翰林院為編修,在朝中兢兢業業幾十年,一步步穩紮穩打,才走到瞭如今禮部尚書這個位置,隻貪心了這麼一回,沒想到竟然是這種結局
一失足千古恨。
於秉忠的心中不由浮現了這句話,心翻湧,久久難以平復。
現在後悔也遲了,覆水難收。
於秉忠麵灰敗,兩眼無神,一不地靜立在原地好一會兒。
片刻後,他終於了,對著前方的岑俯首作揖,咬牙應下“岑督主,說得是。”
簡簡單單的六個字,代表著於秉忠的結局。
話落之後,殿堂又歸於沉寂,塵埃落定。
眾臣的神更復雜了,有惋惜,有同,有唏噓,有幸災樂禍,也有的人因此看到了希,出了野心的芒。
現在於秉忠主致仕,那就代表著禮部尚書的位置空了出來,這可是一個閣的大好機會
在場的不大臣都目異彩,在心裡琢磨起到底誰會下一任的禮部尚書。
還有一部分人則是膽戰心驚,隻覺得這朝中的任何一件事都瞞不過岑的火眼金睛,本別想有人在岑的眼皮子底下攪風攪雨。
更有幾個心思活絡的大臣忍不住開始懷疑這件事未必是岑在為慕炎鋪路,也許岑是在借著這件事敲打他們呢
沒錯,一定是這樣
幾個大臣暗暗地換著眼神,都覺得自己真相了。
這些人看向岑的目中浮現濃濃的敬畏,殿更靜了,似乎連風都停止了。
岑對於秉忠的識相還算滿意,隨意地揮了揮手,“你們都退下吧。”
眾臣一個個如釋重負,皆是作揖應下“是,岑督主。”
跟著,包括於秉忠、江德深在的眾臣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退出了養心殿,頗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正殿很快就變得空的,隻剩下了幾個羽林衛和文永聚。
文永聚一也不敢,子還在瑟瑟發抖著,戰戰兢兢,生怕下一刻岑就會提起他的名字。
岑依舊沒有看文永聚,從椅子上站起來,隨意地了袖,拋下一句“你們在這裡等著”,就自己朝皇帝的寢宮方向走了過去。
那道明黃的門簾被掀起而又落下,在半空中簌簌地抖著。
文永聚一方麵鬆了一口氣,另一方麵心還是懸在半空中,心跳越來越快,腦子裡更是浮想聯翩,想象著自己的種種下場
高則祿目輕蔑地斜了文永聚一眼,約莫也能猜出他的心思,心道這位文公公未免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像他這種人本就不足以督主的眼。
門簾的另一邊,岑已經停下了腳步,俯視著一丈外倒在地上的皇帝。
穿著白中的皇帝好像一條蠕的蟲子般歪在地上,他夾著銀的頭發淩地散開,下布滿了鬍渣,中上沾了不墨漬與漬,衫不整。
皇帝一次次掙紮著想爬起來,都隻是徒勞,隻能勉強往前挪了幾寸,形容更加狼狽不堪。
“岑。”皇帝也看到了岑,努力地昂起頭,雙眼的瞳仁猛,冰冷的視線狠狠地盯在岑的臉上,問道,“朕的三皇兒呢”
兩個人,一個不修邊幅,形容憔悴;一個著鮮,高貴優雅。
兩者形了鮮明的對比,就像是兩幅風格完全不同的畫擺在了一起。
岑麵無表地看著皇帝,淡淡道“三皇子逆謀犯上,偽裝傳位詔書,罪證確鑿,已被押下,將由三司會審後定罪。”
“胡說”皇帝恨不得一口把岑吞了,眸子裡迸出仇恨的芒,艱難地說道,“這詔書是朕親手寫的。”
“那又如何”岑微一挑眉,隻給了這輕描淡寫的四個字。
他負手而立,微微地揚起了下,看向窗外。
“你”皇帝咬著牙,眼眸明明暗暗地變化著。
當岑俯視著自己時,皇帝覺得憤恨,覺得惱,可是當岑把目移開時,皇帝又覺得恐慌,就似乎他已經沒有一點價值了。
皇帝自今年二月從昏迷中蘇醒,被困在養心殿裡已經快半年了。
一開始他還抱有諸多期,期那些朝臣忠君國,期岑和慕炎翻臉,期自己能夠好起來但是,慢慢地,這些期一樣樣地都沒了。
隨著時間的過去,皇帝越來越不安,他心裡清楚地知道,這麼在養心殿裡等待是沒用的。
當文永聚提起慕祐景時,皇帝把慕祐景當作了最後一浮木,他需要人勤王救駕,慕祐景的確是一個合適的人選。隻要他把慕祐景立為太子,那麼慕祐景自然就名正言順地了皇位的繼承人,慕炎這個賤種討不了好。
岑此人一向見風使舵,唯利是圖,說不定會“順勢”放棄慕炎,隻要慕炎失勢,慕祐景上位,那麼自己就能出去了。
但是,沒想到慕祐景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了馬腳,竟然讓岑逮了個正著。
哎,他這個三皇兒還真是不會辦事
皇帝在心裡嫌棄地想著,此刻多後悔自己選了老三,也許老大、老四他們會是更合適的救駕人選。
可是現在他後悔也遲了,有了今天的這一出,今後養心殿外的守衛隻會變得更森嚴,更不風。
他想再找人勤王救駕怕是不太可能了,岑是絕對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的。
想著,皇帝心中更恨,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似要咬碎般。
“這是朕親筆寫的詔書。”皇帝仰首瞪著岑,心緒混,再次強調道。這一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重復這句話到底有何意義。
微風徐徐,從視窗刮來,把龍榻四周的月白紗賬吹拂了起來,幔紗輕舞,沙沙作響。
岑終於又看向了皇帝,角輕微上揚,帶著幾分邪魅,幾分狂傲,淡聲道“我說真的就是真的,我說假的就是假的。”
這是何等的狂妄
皇帝雙眸瞪得更大,即便是他龍康健時,也不敢說出口這樣的話。畢竟國有國法,他還想要當個名垂青史的盛世明君。
皇帝本以為他已經徹底看了岑這個兩麵三刀的佞,可現在卻彷彿又覺得不認識他了。
“岑,為什麼”皇帝凝視著眼前這個既悉而又陌生的青年,角繃,心頭疑雲籠罩。
“朕待你不薄,你竟然背叛朕,慕炎到底許了你什麼好”皇帝斷斷續續地再次問道。
半年過去了,皇帝思來想去,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一點。
他已經給了岑無上的權力與信任,岑還能要什麼,爵位嗎他不是已經答應可以封岑為九千歲嗎
慕炎還能給岑什麼
岑靜默不語,角似乎又微微上揚了些許,似深沉,似嘲諷,不可捉。
皇帝吃力地接著道“現在慕炎依靠你,萬事順著你,是因為他用得上你。等到日後,他一旦登基站穩腳跟,他第一個要除掉的人就是你。”
“狡兔死,走狗烹。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明白吧”
“慕炎野心,年富力強,一山難容二虎,你們倆遲早會一爭。”
“朕現在重病,膝下幾個兒子也不爭氣,以後朝政依然給你。朕可以答應你,立七皇子為儲君,七皇子纔不足三歲,日後,你一樣可以把控朝政。”
“還有,朕上次說過的條件,依然有效。朕可以封你為九千歲,兼攝政王。朕還可以即刻立下詔書,以後由你輔助主。”
皇帝自覺已經展現了他最大的誠意,連他自己都差點心了。
日後的事,皇帝現在也管不上了,現在他隻想盡快從這個牢籠裡出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如階下囚般被著。
他想要這天下最好的名醫來治療他,而不是聽那些個無用的太醫廢話。
岑一直但笑不語,由著皇帝一個人唱獨角戲似的說了好一會兒。
皇帝一眨不眨地看著岑,又道“你還想要什麼朕甚至可以把庫也給你。”
庫可是皇帝自己的金庫,供歷任皇帝自己驅使,大盛歷史上的任何一個皇帝都不曾把庫的所有權出去過。
他已經開出了這樣的條件,幾乎等於把大盛的半壁江山拱手讓給岑把控,岑會不答應嗎
皇帝的目熾熱無比,心跳砰砰加快。
這一次,岑終於有了反應,邁步朝皇帝走去,在距離他不到兩步的地方停下了。
岑的影子在皇帝的臉上投下一道影,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
“條件不錯。”岑隨口嘆道,角掀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皇帝黯淡的眸子一亮,下昂得更高了,就像是一個沙漠中迷途的旅人終於看到了綠洲般。
他就知道岑會心的
他提出的條件肯定比慕炎能給出的要好太多了,而且,對於岑而言,也了很多不確定因素,岑至能保住這輩子的榮華富貴。
岑還能求什麼
趁現在慕炎不在京,隻要他即刻下詔封七皇子為太子,那麼一切就了定局。等到慕炎回京,一切就都晚了,等待他的隻會是來自岑的屠刀。
皇帝的眼前彷彿看到了慕炎卑微地跪在他跟前求饒的樣子,心中一陣快意,那雙渾濁無神的眼眸這一刻大作,眸底閃著興的。
這一回,他一定要將安平和慕炎千刀萬剮皇帝在心裡暗暗發誓。
生怕岑後悔,皇帝連忙又道“朕現在就寫詔書,封你為九千歲”
皇帝為表自己的誠意,直接就在地上蠕起來,掙紮著去掉落在不遠的那支狼毫筆,早就沒有了為帝王的驕傲與儀態。
皇帝用盡全的力氣地把右手往前著,兩寸、一寸、半寸好不容易纔終於抓住筆管,卻覺到自己的右腕上傳來一陣迫。
岑一腳踩在了皇帝的右腕上,也沒怎麼用力,皇帝卻已經不住了,覺得自己的手腕像是要被踩斷了似的,發出難耐的痛呼聲。
“”皇帝心裡又驚又疑,不明白岑又是怎麼了。
他們不是談得好好的嗎他怎麼突然就翻臉了
“你你乾什麼”皇帝的五因為右腕的痛楚微微扭曲,質問道,痛苦地喊了出來。
岑毫不容,妖艷的邊出一淡淡的笑,嘆道“真是可惜了。皇上,您的手怕是寫不了字了。”
他裡說著可惜,但聲音中卻毫不見一惋惜,如臘月的冰霜般清冷。
岑腳下微微用力,皇帝如殺豬得更淒厲了,臉發白,手裡的那支狼毫筆手而出,筆管骨碌碌地滾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