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今世上，昆侖派中，能當得起天瀾真君稱呼這一聲“師兄”者，眾所周知，也僅有一人而已。

那便是昆侖派另一位早已名的化神真君白晨。

按照昆侖派系譜，白晨與天瀾這兩位不世出的天才人，都是昔年昆侖派祖師“天鴻老祖”座下弟子。能一手教導出兩位屹立人族修真界巔峰的化神真君，天鴻老祖自當然也是一位震古爍今的大能人，甚至可以說，昆侖派就是在天鴻老祖出世之後，再一次踏中興盛世，一路興盛直至今朝，薪火相傳，雄踞西陸，傲視神州浩土。

如今昔日風雲人，自然早已仙逝，而巍巍昆侖雄渾氣象，也毫未墮了當年威風，這其中自然是兩位真君出力最多。不過白晨與天瀾兩位真君之間的關系，一直以來在昆侖派中，其實卻是頗有幾分微妙的。

白晨真君是天鴻老祖座下大弟子，負絕世之才，名最早，道法深，從一開始就被視為昆侖派天之驕子，在天鴻老祖還在世時，便已是眾所公認的昆侖派掌教真人之位的當然繼承者。而天瀾真君則是比白晨真君要整整遲了上百年方才出世的一位新人，被天鴻老祖慧眼識珠，拔於凡塵，隨即發出驚世駭俗的天資才氣，道行境界一路狂奔，最後竟是就了昆侖派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化神真君偉業。

如此兩位絕世人，便如昆侖派絕代雙驕，宗耀祖耀門楣，令無數昆侖弟子為之驕傲，引以為榮，更令昆侖派雄視天下，躋於當世第一流修真名門之列。

天鴻老祖羽化仙逝之後，昆侖派掌教之位，便由白晨真君接任。

然而從那時起，昆侖派中便有一個難以言述的私傳言暗中流傳著，說是天鴻老祖晚年時候，最的弟子並非長徒白晨，而是天瀾真君。其最大的明證之一，便是天鴻老祖將自己的道號“天”字，傳給了徒天瀾。

天瀾天瀾，天之波瀾，這道號氣派極大，傳說是天鴻老祖親自為天瀾真君所取的，從中亦可看出天鴻老祖對天瀾真君寄至深。只是那時到底真相如何，當事人心中又到底是怎樣想法，如今卻是無人知曉了。

事實便是，白晨真君接掌了掌教之位，多年後又傳給了自己的弟子閑月真人，而天瀾真君則是發力於外界，重心經營於真仙盟，為仙盟六大真君之一，同樣的名天下，聲威顯赫。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白晨、天瀾兩位真君一一外，彼此呼應，反而是令昆侖派聲勢更上一層樓，達到了千年以來的一個巔峰時代。

這其中是非曲折，旁人窺視議論紛紛，卻又有誰能看得清楚？正如巍巍昆侖雄偉高山，又怎會在乎渺小螻蟻的聲音。

※※※

濃霧之下，黑圓盤，兩位當今昆侖派最頂尖的絕世人相對而坐，外不遠便是灰肅殺的層層迷霧，聽不到一點聲音，便仿佛這世間只剩下他們二人。

白晨真君凝視著天瀾，半晌之後，才緩緩道：“看來你道行又進了。”

天瀾真君微微一笑，道：“師兄慧眼如炬，世間萬便如微塵，無可逃。”

白晨真君的角輕輕扯了一下，幹枯的皮上似乎像是在出一個笑容，但是那笑意卻仿佛也因為太過蒼老而顯得有些生和難看，映襯著他蒼老的聲音，仿佛一一都在說明著這位屹立人間修真界巔峰、經曆無數歲月侵襲的老人，似乎已經走到了人生最後的路途，餘日無多。

“咱們有十年沒見了罷？”白晨真君似乎有些慨。

天瀾真君點了點頭，道：“正是，當年迷之地荒穀之戰後，師兄厭惡我殺孽太重，閉關修煉不願相見的。”

白晨真君目微抬，看著天瀾，半晌後忽然又笑了一下，道：“你這是對我心懷不滿吧？”

天瀾真君也是笑了起來，胖胖的臉上笑容可掬，道：“師兄說笑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有好一陣子沒有人說話，十年不見，他們這兩位同門同宗嫡親的師兄弟二人，卻似乎像是有些無話可說的樣子。

有些陌生，也有些莫名的冷場尷尬。

也不知過了多時候，白晨真君淡淡道：“下去吧？”

“嗯。”天瀾真君應了一聲。

※※※

原本靜寂一片的迷霧之下，忽然有一陣風幽幽而來，不知從何起，不知往何去。卷起縷縷霧氣，浮浮沉沉飄灑，在空中劃出奇異的紋路，漸漸構了一幅古老蒼涼的畫影。

黑圓盤上的符紋，圍繞在那一胖一瘦的兩個影邊，次第亮了起來，一道道輝像是從古老的歲月之前照進今朝，緩緩亮起，散發出一蒼莽的力量。

芒映在兩位真君的臉上，倒映在他們深如大海的眼瞳深。

有聲若雷鳴，從地底深響起，黑圓盤緩緩轉起來，芒隨之舞，漸漸加快，驀地一聲銳嘯，漫天迷霧突然僵住，片刻之後，黑圓盤猛然下墜，直地底深。

黑暗瞬間湧來，吞沒了所有明。

只有那兩個人的目，似乎連黑暗也為之畏怯，不敢靠近，看穿這虛無影，彼此凝視著對方。

石盤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在空氣中甚至發出令人膽寒的淒厲破空聲，而這條下墜的通道似乎令人難以想象的深邃，許久仍不見底，就像是這塊黑盤要帶著他們直地底最深，沖向那傳說中的幽冥鬼界。

不知何時開始，周圍的氣氛忽然張起來，黑暗中猛然間有電閃雷鳴，從四面八方劈了下來，又有無數幽魂鬼影，做出種種猙獰鬼樣，咆哮著，怒吼著，向他們撲上來。

兩道無形的罩，同時出現在兩位真君的外，將所有的制擋在尺許開外的地方。所不同的是，白晨真君的罩潔白如雪，而天瀾真君的罩卻是赤焰似火。

轟隆隆之聲不絕於耳，鬼影重重，仿佛鋪天蓋地，這世間最可怕最可怖的景象仿佛都藏在這昆侖山深的地底中，但是在兩位真君眼底，似乎這些都毫不能搖他們的道心。

他們只是淡淡地、冷冷地看著對方。

焰肅殺，隔絕灼燒了所有的幽魂。

漸漸地，忽然雷鳴呼嘯聲又悄然靜了下去，可怕的幻影消弭於黑暗中，仿佛終於是放棄了對這兩個人毫無結果的糾纏。而黑圓盤仍然還在飛速地下墜著，向著那深不見底的地底世界飛馳而去。

“十年不見，師兄你苦修‘風雪經’又進一步，可喜可賀。”黑暗中，忽然傳來了天瀾真君的聲音。

“不過是茍延殘罷了。”白晨真君淡淡地道，聲音聽起來仿佛有些疲憊。當他抬起眼睛看著自己這位師弟時，眼神中仿佛還有一奇異的芒，道，“比不得你的。”

天瀾真君笑了一下，道：“師兄謙虛了，我還記得師尊在世時，曾數次教誨於我，只說我心浮氣躁，心不改便終究難大。又說師兄心志堅韌，剛毅沉雄，乃是我修道之楷模，定要好生學習的。”

“師尊……”白晨真君平靜無波的臉上，第一次有了些許的變化，甚至就連他仿佛早已冰冷如雪的眼眸深，那有風雪連天之象的眼瞳之中，也微微泛起了一漣漪。

“轟！”

驀地，一聲巨響從他們下傳了出來，黑圓盤陡然大震，卻是停了下來，像是終於到達了終點。

這不知何時何地何的地底，在那仿佛漫長無盡的黑暗中，有一道，輕輕照了過來。

※※※

亮來自前方，在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通道，古老碩大的巖塊砌了牆壁，高達百餘丈的巨大穹頂，仿佛是一眼不見天的巍峨神殿。

一片寂靜，沒有半點的生氣，這個藏在地底深的神所在，仿佛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白晨、天瀾二人站了起來，看了看周圍，然後並肩向前走去。

相比起這條規模巨大到可怕的通道，他們的影看起來顯得異常渺小，就連他們腳下鋪的石塊道路，每一塊巨石都仿佛比凡人大上十數倍。

從頭頂高灑落下來的輝，有些明滅不定地搖曳著，像是經曆了漫長歲月，連在這裡都有些凝固的模樣。他們的腳步聲傳出去很遠很遠，他們也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他們看到了前方巨大通道的盡頭。

那裡的芒黯淡下來，黑暗重新泛起，影影綽綽影變幻著，像是走到了明與黑暗的界。

那裡有一扇大門。

很高很大，很雄偉也很古老的大門。

歲月的斑駁都留在門上，仿佛在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兩位真君走了過去，在這扇巨大的門前停住腳步，然後同時抬頭去。

那大門仿佛一座山，同樣冷淡地俯視著他們。

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在門口凝結著，將明推開。

“醒了？”天瀾真君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白晨真君一句。

“沒有。”白晨真君搖搖頭，又道，“翻了個。”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