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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94章 諾!

撤離前,秦人沒有留下任何一個俘虜。

倒不是“為死者報仇”的泄憤殺戮,還廝殺時可能會冒出這種想法,但打完以后就沒了。他們的同袍死于楚人之手,但更多的楚人亦死于自己之手,這筆帳是算不清的。

殺俘,是出于一直以來的秦軍習慣,出于安全的考慮,亦是眾人對斬首數的。包括軍法丘孝在,沒有人提出異議,只有那個秦墨程商站出來反對了幾句。

“楚人未殺秦俘,為何秦人要殺楚俘?殺俘不祥啊……”

這個人怕是第一次跟隨秦軍出國,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地看著他。

“將士們需要首級功勞。”

躺在車輿上的李由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程商眼睛睜大:“首功……已經有不斬首奪旗,還不夠麼?何況他們已放下武,就算放了又何妨?不是說秦軍不濫殺無辜麼?”

一旁的翟沖道:“無辜是相對于手無寸鐵的百姓庶民,凡曾向吾等舉起刀兵者,皆不在‘無辜’之列。再說了,若是放了彼輩,肯定會有人泄吾等去向行蹤。若是平日也就算了,如今吾等尚在困局之中,楚人不知何時會調兵來追擊,決不可心慈手!”

程商依然有些無法接,既然從道理上勸不住,他只能從上勸:“李都尉,你曾是上蔡楚人,黑夫百將,你是南郡人。南郡與淮北同是西楚,汝等雖分屬兩國,但語言相通,習俗相近,這些楚俘,亦是汝等鄉黨啊,為何不能兼相,而要相惡,必殺之而后快呢?”

李由面頓生不快,黑夫知道這秦墨捅婁子了,李由雖然用他的籍貫來拉攏南郡兵,可卻很忌諱別人說他是楚人。

于是黑夫笑了:“程先生勿要來講大道理糾纏不清,對吾等而言,王于興師,修我矛戟,只是奉命行事,別無選擇。既然秦楚已經開戰,那在這場戰爭結束前,雙方將士便是不死不休的仇讎(chóu),像自己袍澤一樣去敵人?墨家的這種兼非攻,恕吾等不能效仿。再說了,既然墨者依然守著兼非攻的理念,為何汝等要助秦攻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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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商的面有些灰敗,喃喃道:“因為秦墨想通了一個道理……只有天下定于一,戰爭才能消弭,才能做到兼非攻,天下大同……吾等只是為了讓這統一進程快些,我沒想到……”

“沒想到,戰爭如此殘酷,楚人抵抗如此劇烈,秦國還打了敗仗?”

黑夫搖了搖頭,理想主義者總是很天真,不過秦墨已經是這批理想主義者里,較為現實理智的一派了。

程商頷首:“如此一來,天下的戰還不知要到何時才會徹底結束,又要再死多人。再這麼殺下去,秦楚之間豈不是越來越惡,仇恨越來越深,這與吾等的初衷,似乎南轅北轍了。”

他見勸說無果,慚愧地看了一眼蹲在遠的上百楚人降卒,頹然地回頭往城里走去,嘆息道:“我去繼續做擔架。”

雖然俘獲了楚人拋下的車輿馬匹,但有時候,可能要棄車走荒野林子,無法走路的傷員就得靠手抬。于是黑夫便畫了個草圖,請程商在城尋找材料,帶著兵卒,幫忙制作了一批后世常見的擔架,好歹不必再卸門板抬人了。

在程商離開后,黑夫又請示了李由,李都尉依然沒有改變主意。

于是隨著軍吏們一聲令下,殺戮開始了。一切都井然有序,先著楚人下甲胄,而后,秦人沉默地上前,冷漠地抬起弩機,后面跟著人持劍補刀……

只片刻之后,最后的慘聲戛然而止,地上多出了百余,軍法則大筆一劃,將這些人記到了斬首數目上。

看著這一幕黑夫也只能嘆了口氣:“程商說的沒錯,秦楚之間仇恨鎖鏈,又更了幾分。”

黑夫背過子,看著從城陸續走出的兵卒和車輿,五花大綁同樣扔在車上的斗然,看著那些被屠殺的楚俘,雙目盡赤,只有兩個還有用的楚人軍吏卒長才得以幸存,他們將作為戰利品,和斗然一起被帶回秦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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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駟、滿過來稟報道:“假五百主,城的人都出來了,加上從楚軍手里俘獲的干糧,皆羸五日之食!”

“善。”黑夫對翟沖、屠駟等人下令:“讓眾人將著更換楚人的赤甲,藏起旗幟,打出楚人的旗號!”

這也是李由要將楚人趕盡殺絕的原因,因為他們要易裝而行。

斗然的,什麼都問不出來,另外兩個楚人卒長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有位將軍在率大軍猛攻平輿。平輿只有三千秦卒,怕是守不住多久,楚人目前可能都殺到新蔡城外了……

最壞的打算,是新蔡也被楚人占領,黑夫他們就必須向西南渡過汝水,在楚軍控制區再走兩三百里,穿過整個淮西地區,抵達南郡地界才算安全。

黑夫一點都沒有在敵后開辟據地的想法,他們這些人在楚地,絕對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而上蔡、城方向,上十萬人的戰里,他們這數百殘兵就別去湊熱鬧了,趕溜要

在眾人忙著剝楚人甲時,黑夫則帶著已經完換裝的嫡系部下,站在了原本拘押秦國俘虜的大坑邊……

他們要向死難的袍澤做最后的道別。

……

原本整整齊齊的一百人,現如今只剩下七十人,其中不還是傷兵,或裹著耳朵,或吊著手臂,其余二十余人,都已經犧牲在戰斗中,被埋在了腳下。

楚人的尸都丟在外面,橫七豎八,秦人的尸則被抬到坑中,整齊地陳列起來,還著楚國俘虜鏟土,將這里重新填了,現如今,已經恢復了先前的板實模樣。

百多死者共一個墳冢,也沒有墓碑,只有土壤上整整齊齊著的數十把殘劍。槐木的劍也在,位于最中央,拴在劍柄圓環上的帛輕輕隨風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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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咸嘆氣道:“生下來父母都給起了名,死后怎就都了沒名的人了呢?連墓碑都沒有一塊。”

”誰說沒有名?“黑夫反問道。

“其他百的死者,我不出名來,但只要是在我麾下,無論名、籍,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因為他們是黑夫的兵。

黑夫甚至記得,自己為他們寫家書時,那些年輕的面龐都是怎樣的神,各自說了些什麼話。

“錚,你在家書里向患病的父母問好,為自己一年未歸抱歉,并叮囑新婦一定要照顧好二老。”

“緩,你當時在信里抱怨軍營里日子太乏味。”

“鳩,你反復擔憂爵位的田宅是否落實。”

“巢父,你憧憬回家后吃到的第一頓飯食。”

“闕,你請家中姊妹幫自己問候同里的意中人,擔心是否已嫁他人。”

“仲六,你保證說臘月祭祀時一定回去,帶著賞賜,耀鄉里。”

站在這里,聽著風,黑夫仿佛又聽到了那些喋喋不休卻樸實的話語,回在自己的耳邊。

其中就有槐木的聲音。

黑夫還記得,槐木一開始神還有些別扭,似乎寫封家書比先登奪城還難,但一說又收不住,這個鑌鐵一樣剛強的戰士口中,說了脈脈溫的話。

“槐木關切說,妻大冬天洗,是不是又凍壞了手?又囑咐砍柴不要去太遠,小心野,同時請妻湊一湊家里的錢,給兩個正在做隸臣的弟弟送去,若他二人依然沒有恢復自由的……在最后,槐木說,妻勉力也,槐木必歸,決不食言……”

隨著黑夫一個個念起死者寫在家書里的容,他后的眾人中,東門豹高高仰起頭,這個無所畏懼,以流為榮,以流淚為恥的莽夫,在努力讓眼淚留在眼眶里不要流下來。

而其余數十人,也面凝重,甚至還有人開始輕輕泣。

一年半載的軍旅生活下來,大家都了不是兄弟的兄弟,失之如失手足。

季嬰這時候走了過來,亦紅著眼道:“百將,你沒來時,槐木說他最后的愿,便是最后能葬在竟陵,葬在山崗上,若是做不到,葬回南郡也行。”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這好像是屈原的詩吧?但不論秦人楚人,就是每個人死時最簡單的心愿。

黑夫點了點頭,他蹲下,捧起一捧泥土,對槐木,也對這些躺在地下的袍澤抱歉道:“吾等要走了,來不及也沒辦法將汝等也一齊帶回家,只能拋在這異國他鄉。”

“但我不會食言!我說過,要帶汝等回家,一個都不會!無論生死!”

黑夫朝著這數十柄殘劍組的墓碑稽首,發誓道:“戰斗雖已停止,但戰爭尚未結束,直到楚國覆滅之前,大王都不會善罷甘休。王于興師,修我甲兵!我必重整旗鼓,再回此,將這城邑,將這土地上秦旗!屆時,再以棺槨百,將汝等的尸骸,都移回故鄉去!”

“二三子,姑且待之!”

”這是黑夫作為百將,對汝等最后的軍令!“

大地無言,墳冢亦無言,唯有殘劍在北風中屹立不倒,好似雖死猶生的戰士,而微微晃發出的嗚鳴,又像是對黑夫最后的回答……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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