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城中，黑丘閣前堂裡，老馬並沒有馬上回答陸塵的問話，臉看上去也有些難看，過了一會後，老馬低聲道：“不止一位。”

陸塵原本有些驚訝的神此刻慢慢平複了下來，但一雙眼睛中的芒卻越發銳利，過了片刻後，他忽然笑了一下，道：“死頭這是把其他人都得罪了吧？”

老馬搖了搖頭，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年魔教勢盛之時，大人風頭無兩，在真仙盟中呼風喚雨，天下側目。到了十年前荒穀一戰後，他更是聲到了頂峰，得其他幾位真君大人毫無面子，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陸塵道：“死頭這麼厲害，怎麼現在不囂張了？”

老馬咳嗽一聲，道：“天下已久，真仙盟中有許多人還是想過些安定日子。”

陸塵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著外面的小巷，目有些飄忽起來。

老馬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掠過一憂，道：“真仙盟‘大宰院’那裡，廣博真君執掌仙盟財權，對浮雲司這裡向來看不順眼，早就抱怨了多年。除了這位大人外，近日‘天律堂’鐵壺真君那兒，也直接發話表示對浮雲司大為不滿，疾言厲沖著堂主鶯，但矛頭對著誰，整座仙城裡大家心裡都有數。”

陸塵略意外，皺了皺眉頭後道：“鐵壺？這位大人不是向來號稱鐵面無私，怎麼也來湊熱鬧了？”

老馬苦笑了一下，道：“因為浮雲司一大堆爛事擺不平啊，三天兩頭不是死個影子，就是失蹤個巡視什麼的，換誰也不了，也就是天瀾真君死撐著鶯，不然那位薛堂主早就被捉到天律堂裡去了。”

陸塵臉又難看了起來，冷哼了一聲，道：“魔教竟然如此囂張了麼？”說完他頓了一下，忽然又搖了搖頭，道：“不對，雖然那些瘋子不弱，但也不會強到可以正面挑釁真仙盟的地步。”

老馬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陸塵把臉轉了過去，看了一眼外頭空的小巷，似乎不願多說，道：“我什麼意思你心裡有數。”

老馬遲疑了一下，卻是從那張舒服的躺椅上一下子站了起來，走到陸塵前，臉上見地浮現出嚴肅神，低聲道：“茲事大，我不能胡猜測。天下對魔教了解深刻者無過於你，若是你有何見解，必須對我清楚說明白了，我才能上報真君。”

陸塵並不言語，只是看了老馬一眼。

老馬歎了口氣，輕聲道：“這是大事。再說了，你心裡應該也知道，他相信的人不多，但是你說的話，他一定聽得進去。”

陸塵沉默著似乎在想著些什麼，過了一會後，在老馬變得有些焦急的目裡，他淡淡地開口道：“魔教對仙盟確有滲，但浮雲司是多年來對魔教爭鬥最多的仙盟堂口之一，無論實力、經驗、防備都是極強，能將浮雲司到這種地步，死了這麼多人，魔教做不到。”

老馬死死盯著他，道：“那是誰？”

陸塵忽然笑了笑，道：“誰最了解仙盟，誰最好下手，死了人誰益最大的，跳得最高得最響的，那便是了。”

老馬臉忽然蒼白了一下，盯著陸塵看了好半晌，最後才聲道：“但你沒有證據？”

“我沒有。”

“只是猜想？”

“只是猜的。”

“如此大事，你只憑猜測，怕是不能服眾！何況你話裡意思還暗指了那兩位，這豈是空口白話能指摘的？”

“真君眼底，什麼時候需要證據了？”

“……”

屋子裡突然陷了一片靜寂，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看上去仿佛時都在這條孤寂的小巷中凝固了一般，當線落在他們上時，那平凡的屋簷下兩個普通的影，仿佛也只是歲月中不起眼的螻蟻。

“這樣是不行的。”老馬輕聲打破了沉默。

“為什麼？”

“那兩位是何等人，大人他如今本就窘迫，豈可再樹大敵？”

陸塵面無表地道：“你要我說話，我說了，這些話你要不要傳給死頭聽，與我無關。”

老馬霍然抬頭，看著陸塵，言又止，臉上掠過了一複雜神。

小巷堂前，沉默依然。

※※※

影流轉變幻，風中青草微。

陸塵忽然走出大門，來到小巷對面牆邊，手折了一草葉下來。涼爽的微風徐徐吹著，在這個仿佛被熱鬧城池所忘的角落獨自飄舞。

“你心裡當真是如此想的？”老馬的聲音在他後響起。

陸塵撥弄著手中草葉，平靜地道：“是。”

老馬走到他的前，盯著他的眼睛，道：“但我覺得這話裡似有他意。”

陸塵眼睛微微瞇了一下，道：“哦，是什麼？”

“有誅心之意。”

“聽不懂，說人話。”

“你是不是心底仍舊記恨大人，想要害他？”

“……”

無聲無息似有驚雷炸響，微風小巷瞬間再度沉寂，青青草葉，在指尖悄然折斷，隨風飄去。

※※※

雲走天灑落，小巷幽深不知幾許，只有人影對站牆下。

輕風仿佛也變輕變緩，但依舊頑強吹過，掠起他們的襟角，卻看不清袖中的手掌。

那風中忽有蕭瑟之意。

陸塵轉，摘了一片綠葉，淡淡道：“這話你不該說。”

“我知道。”

陸塵手指輕輕著那片翠綠葉片，眼神明亮銳利而帶著幾分冷意，似乎連聲音也冷了幾分，道：“當著我說，便有疑我之意；去與頭說，便是離間之舉。”

老馬的眼角似乎搐了一下，沒有言語，只是沉默著。

陸塵又道：“你我相識十年，你應該知我甚深，明白我的心意，其實……”

老馬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冷冷地道：“其實我本看不你。”

“我不知道你心裡有何念頭。”

“十年前的事，你真的放下了嗎？”

“這世上本沒人會真正知道你的心意！”

老馬一句一句，緩慢卻清晰地說著，盯著陸塵的眼睛，目銳利如刀，仿佛想要切開陸塵眼中瞳孔裡，那深邃的黑暗。

有風吹過，襟飛舞。

陸塵緩緩轉過來，直視老馬的眼睛。

兩個男人沉默卻冷峻地對視著。

袖深，一枚翠綠的葉片忽然枯萎下去，變作一片焦枯敗葉，然後悄無聲息地落於地。

※※※

“你想太多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塵忽然笑了一下，拍拍手掌，然後眼往天空看了一眼，但見那天藍雲走，口中平靜地道：“是你問我的話，我說了，你不滿意便懷疑我，這怕是有些不妥吧？”

老馬沉默著，沒有回答。

陸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得了，胖子。幹咱們這一行的，整日裡疑神疑鬼張畏懼的都有，最後發瘋發狂的也有不，你再這樣下去，以後也免不了變一個瘋子。”

老馬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有理。今天是我急了，回頭我會把你的話傳上去的。”

陸塵轉向屋裡走去，口中道：“傳不傳的，你自己看著辦。”

老馬跟在他的後，走了兩步，忽然道：“你救過我的命，我沒有想害你的意思。”

陸塵的腳步頓了一下，道：“我知道。”

往前又走了一步，陸塵說道：“胖子，這十年間，我是把命到你手裡的。”

老馬默然。

陸塵看著近在咫尺的門檻，停下了腳步沒有走進去，過了片刻後，他轉過子看著老馬，輕聲道：“現在也是一樣。”

老馬子微微一震，隨後眼中掠過一幽深複雜的目，片刻後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的。”

陸塵笑了起來，笑容溫和，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回山了。”說著，他對老馬揮了揮手，便轉向小巷外頭走去。

老馬站在青石板路上，默默地看著那個影漸漸遠去，始終一言不發。

當陸塵的影終於消失在視線中後，老馬臉上的突然抖了幾下，在那片刻間他似乎突然全像是一下子從極度繃的狀態裡放松松弛下來，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仿佛像是屏息潛伏在水中的人，憋了太久太久。

他大口地了幾下，又手在額頭抹了抹，然後無聲苦笑了一下，轉過子準備走回屋子那邊。只是才走出兩步，他的子忽然一頓，卻是停了下來。

片刻之後，他忽然走到小巷牆角的一地方，蹲了下來。

白白胖胖的手掌從袖裡出來，到了那磚頭牆邊索了一下，然後從地上撿起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片幹枯焦黑的殘葉，蜷一團。

老馬默默地看著手中這片枯葉，又抬起頭看了看周圍，那些牆上隙裡頑強生長的野草，正在風中充滿生機地微微抖著，揮灑著綠意。

寂靜的小巷裡，老馬的眼底忽然掠過一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