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降神咒什麼事？”陸塵問道。

天瀾真人著他，搖搖頭道：“這世上修士千千萬萬，其中有九人終其一生，都被擋在金丹境界之下；而剩下的人中，能夠勇猛進突破元嬰境的，又不足一。至於化神之境者，世人只能仰，有如神祗一般。”

陸塵笑了一下，道：“你這是把自己當神？”

“我當然不是神，頂天了我也就是個道行厲害點的胖子而已。”天瀾真君微笑著道，“但是沒到這個境界的人，就不會有這種想法。”

陸塵忽然閉上了。

“這世上我見過了很多很多人，但這麼多年對我並無敬畏之意的，只有一種人。”

“是什麼？”陸塵忍不住問道。

“道行和我一樣的化神真君。”

※※※

“你這話越說越離譜了！”陸塵強笑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然後道，“化神真君，你看我上有半點地方像嗎？”

“你當然不是。”天瀾真君的笑容漸漸收斂了起來，然後饒有深意地看著他，道，“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很是奇怪和好奇，究竟是什麼？亦或是你曾經看到或是遇見過什麼事，讓你竟然可以丟開了對化神真君這樣人的敬畏？”

陸塵的結，輕輕地上下滾了一下，在天瀾真君那雙明亮的目下，他忽然有一種全通的寒意。

而天瀾真君的話頭很快又繼續說了下去，道：“所以我仔細回想了一下，想著你這過去十年到底遭遇了什麼，結果想來想去，我發現最近這十年你呆在那小山村裡，道行盡廢，名埋姓，不會有什麼意外……那麼，意外就是在你歸之前。”

他盯著陸塵的眼睛，看了良久之後，溫和地道：“所以說，一定是降神咒，對吧？”

“那咒是魔教不傳之，只有幾位魔教長老才知道其中訣竅。但是據荒穀之戰那天的景，還有日前你跟我提到過的一些事，我想那幾個人大概是想以咒開天越界，引下恢弘神力強行灌頂進階罷？”

陸塵冷冷地道：“他們失敗了。”

“是因為你，他們才失敗的。”

庭院中的氣氛忽然冷了下來。

陸塵沉默不語，只是口的氣息似乎有些不穩，連呼吸都重了許。

而天瀾真君卻似乎仍然什麼都不在乎地說了下去：“所以我就在想，應該就是在降神咒運轉之時，在你上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這些事很重要，它甚至可以讓你丟開對化神真君的敬畏。”

“看……對了，就是你這種眼神。”天瀾真君溫和地看著陸塵的眼睛，道，“你明明知道自己絕不是我的對手，你知道自己的道行和我有天差地別，但是當我說破你心底深的時，你剛才那下意識地打量我，第一反應卻不是在尋覓退路，不是畏懼求饒……”

陸塵眼角微微搐了一下，冷冷道：“那你覺得我在幹什麼？”

天瀾真君淡淡地道：“你是在看我，你的眼睛看著我的時，那是下意識地審視著什麼，就好像……在想著……這個人該如何才能殺死。”

“對不對？”天瀾真君對陸塵問道。

※※※

院子裡一片肅殺寂靜，過了一會兒，那只停留在頭上的小鳥忽然驚起，撲打著翅膀飛向天空。

兩個人一起抬頭去，看著那個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遠方。過了一會，他們收回了目，重新看著彼此。

“這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陸塵面無表地說道。

天瀾真君想了想，道：“是好笑的。”說完以後，他居然真的張開口，對著陸塵“哈哈哈”笑了三聲。

陸塵微微垂首，然後慢慢地、再一次地在石階上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後，他忽然道：“死頭，如果你心裡已經不信我的話，這件事我就沒法做了。”

冷冷微風，從庭院中吹過，似乎將寒意都吹進了心底深。

過了好一會，天瀾真君輕輕搖頭，道：“我當然還是相信你啊，小陸。就像我在荒穀中對你說過的那樣，這世上我最信的人，只有你一個。”

陸塵抬起頭，看到那個格異常魁梧的大胖子溫和的眼神，正深深凝視著他。

“我剛才說的話，並沒有指責你的意思，也沒有說你真的想殺我。只是我很想知道，當年在降神咒施法時，你到底看到了什麼，會突然讓你有這樣的心境……這麼多年來，你對我從未有過，我覺得自己知道你的一切事，但眼下突然出了這麼一件我居然不明白的事，我很想知道。”天瀾真君微笑著道，“我想，這也不會很難說的罷。”

陸塵坐在原地沉默不語，周圍的線有些昏暗，過了一會，他抬頭看了看天空，站起來道：“天晚了，我要回山了。”

天瀾真君靜靜地看著他，過了片刻後，他點了點頭，溫和地道：“那你去吧，明天我就要回仙城去了，你在昆侖山這裡自己小心。”

陸塵對他點點頭，然後轉向回路通道走去。

天瀾真君仿佛是輕輕歎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眼底幽閃爍著，似有一複雜神流過。

只是當陸塵走到那條通道口時，忽然站住了腳步，也不回頭，就是那樣站在原地，用一種幾乎沒有起伏的語氣，平靜地道：“如果我說當年降神咒發生時，所有的一切經過、哪怕是最微小的一點細節我都已經對你說過了，沒有一一毫的瞞，你信不信我？”

天瀾真君睜開眼睛，看著那個年輕人的背影，過了一會後，道：“我信你的。”

陸塵點了點頭，然後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就那樣走出了這間院子。

※※※

天黑下來的時候，陸塵回到了自己在昆侖山上的住。

他一路走來，面無表地推開房門，再返鎖好，當牆壁和房門終於將他徹底地與外面那個世界分開後，他安靜地站立在那兒。

站了很久。

影在悄然地變化著，黑暗逐漸充滿了這裡，將他的影也融影中。沒有人會看到，他的袖中，他的襟下，那雙手掌有極細微的、拼命抑住的輕微抖。

黑暗中很安靜，沒有沒有風沒有聲息，那一片夜如翻湧的黑，無聲地湧著，在他眼前滾如濤。

他怔怔地抬起頭來，他的眼底深黑暗的瞳孔中，忽然有黑的火焰燃燒而起。

那火苗，仿佛瞬間將他帶回了十年之前。

“轟！”

那一聲驚天地的巨響，那一道劃開天地刺破黑暗的宏偉柱，還有撕裂天空的那條隙！

難以想象的恢弘力量，化作璀璨奪目的芒照耀在那四個人的影上，他們發出痛苦而興歡喜的吼聲。火熊熊，奇異的種子仿佛在烈焰中重生、生長和盛開！

天地乾坤！

降神法咒！

狂野的力量撕裂了大地和天空，只有黑暗的影子沉默地佇立著，在那明的背面，拔出了黑的短劍。

瞳孔深的黑火陡然大盛，瘋狂燃燒著，仿佛要灼穿那歲月的痕跡，將一切抹去。

那是穿過的劍刃，割裂了，刺進了心口，於是鮮如激流般噴灑而出，那張蒼老而扭曲、驚恐而憤怒的臉龐，轉了過來，死死盯住了他的眼睛。

黑火燃燒！

靈魂嘶吼！

黑暗的劍刃瘋狂地刺進了明，那澎湃的力量洶湧如水，像是終於找到了圍困堤壩上的隙缺口，轟然沖垮了一切。

於是，明黑暗，混為一。

於是，一切因果，化作碎片，紛丟棄在那段記憶中，揮揮灑灑如一場淒涼的夜雨，飄落下來，消失不見。

只有那力量，強大無比的力量，仍然清晰無比地刻錄在他的心間。

※※※

他躺倒在，黑暗中冰冷的地上。

慢慢地，他重新睜開眼睛，似從那一場最深且難以自拔的夢魘中，痛苦卻堅定地醒來。

他微微地息著，良久之後，當一切都平靜下來時，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靜靜地看著那黑暗中手掌的廓。

那只手，曾握著劍。

曾殺了人。

也曾知過，那從天而降的力量，在與火、與暗之中。

世間人，敬天敬地敬神明。

那力量，便如神明一般；那影錯中的四個人影，在那最後的時刻，仿佛也強大如神祗。

黑火在他的眼中燃燒起來，又緩緩熄滅下去，終於將一切歸於虛無。

黑暗彌漫在屋子中，周圍一片靜謐，他安靜地躺在那兒，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頭了一下，然後慢慢坐了起來。

周圍那麼靜，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陸塵突然發現，原來已經有那麼一段時間了，他沒有了這種孤寂的覺。

每一個本該是孤寂的深夜，每一次他在黑暗中驚醒時，他都會聽到一個輕微而悉的呼吸聲，他都能夠到一個溫暖而有心跳的軀。

原來是因為它，而不再覺得孤獨了。

黑暗中，陸塵呆坐了片刻，然後環顧四周，寂靜的黑暗如水波般沉寂，他輕輕了一聲：“阿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