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哎喲!」一名小宮疼得從炕上滾了下來。
兩名大宮手持燭臺,燭明滅不定,照得方姑姑的麵孔半明半暗,如魔如鬼,不斷揮舞手裡的戒尺,打地上的小宮,口中怒罵:「你出聲兒,你出聲兒!」
「別打了,姑姑,別打了,好痛!別打了!」那宮雙手抱頭,哭喊道,「我也不想啊,可打鼾的事兒,我也控製不了啊!哎喲,哎喲!」
打人的時候,其餘宮都在炕上側臥著,一個個也不敢,兩個手持戒尺的大宮在炕前徘徊,目彷彿挑選待宰羔羊。
「宮中的規矩,睡覺不許出聲,哪天你給主子上夜,要是出了聲音,不但你要被打死,連我都跟著吃掛落!」方姑姑手裡的戒尺毫不留的落在小宮上,「改不了,就打到你能改為止!」
方姑姑又了許久,許是累了,才停下手裡的作,待勻了氣,便單手叉腰,冷冷對眾宮道:「起來,幹活了!」
眾人不敢相信的看了眼窗外天,烏黑的彷彿一灘墨,將手出去,保準淹沒在墨裡,連有幾手指頭也看不清。
「姑,姑姑,現在才三更啊。」一個小宮忍不住道,「綉坊的門都沒開……」
但被方姑姑目一掃,登時不敢再說,急急忙忙從炕上翻下來,因作太大,一不留神還跌了個踉蹌。
一時間宮所裡儘是窸窸窣窣的穿聲,眾人生怕自己作稍慢一些,就會換來一陣好打,紛紛用最快的速度爬起床。
「姑姑,我好了。」錦繡凡事都爭個第一,這次也一樣,頭一個穿戴齊整,然後小跑至方姑姑麵前,乖順道,「咱們現在是去綉坊麼?」
「綉坊的門還沒開呢,你去做什麼?」方姑姑冷冷道。
錦繡聞言一愣:「那我們……」
「綉坊的活是活,替我做活也是活。」方姑姑環顧四周,「誰是魏瓔珞?」
眾人齊齊向魏瓔珞。
「是我。」魏瓔珞麵不改,越眾而出。
方姑姑對帶來的兩個大宮使了個眼,其中一個大宮立時上前,將一疊裳塞懷中。
「聽張嬤嬤說,你的綉活兒最好,所有的領口、袖子、擺,全都綉上應景的花樣,天亮給我!」方姑姑吩咐完,又抬手指著其餘小宮,一個個吩咐道,「你們七個,分兩班,你,你,你,你們三個去燒熱水、準備胰子、手巾,我早起要沐浴。剩下的去打掃院子,保證每一塊地磚都發亮。快去!」
眾人忙行起來,吉祥分配到的是伺候方姑姑的活,按說這是個好差事,比打掃院子輕鬆,而且還能跟管們的姑姑說上話,故而同樣分配到這活的錦繡就笑得合不攏。
但吉祥可笑不出來,在眼中,方姑姑與猛虎猛並無差別,伺候沐浴,不亞於給老虎拔牙。
「別拉著臉。」魏瓔珞的聲音忽然在耳邊輕輕響起,和道,「學一下錦繡,多笑笑,你笑起來很可。」
「我可學不來。」吉祥撇撇,然後一臉崇拜的著魏瓔珞,「瓔珞姐,你好厲害,你怎麼知道姑姑還會回來的?」
如果不是魏瓔珞提醒,估著剛剛挨板子的就是了。
吉祥同樣也有打鼾的病,之所以沒被方姑姑逮住,是因為聽了魏瓔珞的話之後,嚇得睡不著,直到方姑姑再次回來,都是醒的。
魏瓔珞笑了起來:「新上任三把火,就算沒人打鼾,也會尋個別的由頭打人,好讓我們怕,從此以後不敢不聽的話……好了,你快去吧,別讓姑姑等急了。」
目送吉祥急急忙忙的離開,魏瓔珞笑著搖搖頭,然後低頭看著手裡頭的服。
於綉工的人,僅憑目就能量裁,這裳細細打量下來,長短正合方姑姑穿,一看就知是假公濟私,要手底下的小宮替修改自己的私服。
許是為了不搶主子們的風頭吧,宮們的服都顯素凈,在這點上,大宮小宮之間都沒什麼太大差別,手中幾套裳也一樣,淡素,翻來覆去也找不到幾花紋。
「子俏,進了宮的人也一樣。」魏瓔珞心想,「不,在這種都是人的地方,人跟人之間就更要攀比了。」
拈針拿線,魏瓔珞在裳的領口袖擺綉上了一串紫藤花,紫藤折蔓連枝,著一種年長的從容優雅,一瞬間就將手裡這件普普通通的宮服提升了一個檔次,又很合方姑姑的份,不會如牡丹芍藥般過於妖冶雍容,一不小心就搶了主子們的風頭。
繡得如此心,以至於連方姑姑這樣吹求疵的人都挑不出錯來。
但見方姑姑將手裡的裳翻來覆去看了好一陣子,最後目落在袖口的紫藤花上,喜之溢於言表,用手了半天,上卻還是淡淡道:「繡的還算不錯,其餘幾件你也給我綉上,要不一樣的花樣。」
「是,姑姑。」魏瓔珞乖順的應道,「是現在綉嗎?」
方姑姑看了眼天,倒是想要魏瓔珞現在就給綉,但是假公濟私也得有個限度,隻得憾搖搖頭:「去吃飯吧,吃完去綉坊幹活。」
魏瓔珞抿一笑:「是。」
方姑姑拿著綉紫藤花紋的裳離開,瞅那副急不可耐的樣子,顯是要立刻換上這裳,去姐妹那顯擺。
「看看人家,又抱上了一條金大。」暗地裡,錦繡又在跟其他小宮們嚼舌,「真是個天生的好奴才,咱們要想過得好,都得學。」
吉祥聽不得這樣的話,正要找理論,卻被魏瓔珞拉住了。
「瓔珞姐,這樣說你,你都不生氣嗎?」吉祥氣沖沖道。
魏瓔珞笑笑,的時間很寶貴,哪能浪費在區區一個錦繡上?
「吉祥,能幫我個忙嗎?」魏瓔珞問。
「你說。」吉祥問都不問是什麼忙,就一口應承下來。
「早飯我就不去吃了,你幫我帶個饅頭。」魏瓔珞道,「我有點事,先去綉坊了。」
這個點,綉坊就像個睡的人,睡得極其安分,一點聲音也沒有。
魏瓔珞也沒閑著,搖著手裡的掃帚,慢慢將門前落花歸到一,綉坊門前開的是紫藤花,那一地深深淺淺的紫花瓣,將掃帚都染上了一花香。
「怎麼來這麼早?」一個聲音在後響起。
停下手中的掃帚,魏瓔珞回頭一笑:「張嬤嬤早。」
這是早有預謀的相見。
張嬤嬤在綉坊工作,每天第一個來,最後一個離開,故隻要省下早飯的時間來綉坊門口等,就一定能等到張嬤嬤。
但上可不會這樣說,魏瓔珞笑道:「今兒是我第一天來綉坊做工,我怕遲到,索早些來了。」
老人都喜歡守規矩的孩子,張嬤嬤也不例外,嚴肅的近乎不近人的臉上,難得的浮現一笑意:「你是個懂規矩的孩子。」
魏瓔珞自是懂規矩的。
接下來的半個月,每日早起就為方姑姑繡服,紫藤秋蘭,鯉魚青鳥,花樣從不重複,待到日頭將起,就飯都不吃,提著掃撒工往綉坊跑。
也有人想學,可堅持了個四五天就堅持不下去了。
「真是天生當奴才的命。」這人就是錦繡,對旁人道,「我可學不來。」
學不來,也不願意學,是因為沒有眼可見的好。
魏瓔珞雖然每日都為方姑姑乾私活,卻也挨過方姑姑的板子,雖每日天不亮就去綉坊門前掃灑,但張嬤嬤也沒因此對有所偏袒,分配到手裡的活跟別人一樣多,有時候還會比別人多一些。
許多人都在暗地裡笑話魏瓔珞:吃力不討好,何苦來哉?
魏瓔珞卻我行我素,不管旁人怎樣議論,一直堅持這樣的日子,雖然沒有得到什麼實質的好,但是方姑姑跟張嬤嬤看的眼神愈發和,尤其是張嬤嬤,閑暇之餘還會找聊聊家常。
魏瓔珞總是靜靜聽著,偶爾發一兩句言,問一兩個無關痛的問題,看在如此乖巧懂事的份上,張嬤嬤都會順口答。
「嬤嬤,這個地方用紅還是綠好些?」
「用紅吧,紅喜慶。」
「嬤嬤,給愉貴人的帕子綉錦鯉好些,還是蘭花好些?」
「錦鯉吧,兆頭好。」
「嬤嬤,我的綉工跟魏瓔寧比,哪個更好些?」
「瓔寧更好些。」張嬤嬤習慣的回道,答完才微微一愣,盯著眼前的魏瓔珞。
魏瓔珞笑著回。
一個月的時間,每一次見麵,每一次看似無關痛的問答,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讓張嬤嬤下意識的回答下一個問題。
張嬤嬤盯了魏瓔珞半晌,緩緩道:「我聽錯了,我不知道魏瓔寧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