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又飛快錯開。

魏瓔珞臉上一緒波也無，沒有看見人的喜悅，也沒有看見仇敵的憤慨，無於衷的就像看見了一顆路旁石子，一朵水畔白花，極為平淡稀疏的一瞥，便收回目。

采仗自傅恆麵前從容而過，留下傅恆在背後，明明春明，卻如同冰天雪地。

一如當年的魏瓔珞，匍匐於冰天雪地中，著他與爾晴並肩離去的背影，天地倒轉，心死如灰。

海蘭察嘆了口氣，按了按他的肩膀道：「發生了許多事，總之，現在已經是皇上的人了……傅恆，死心吧。」

養心殿。

「傅恆，你沒有讓朕失。」弘曆滿目欣地看著傅恆，讚賞之簡直溢於言表，「此次在金川立下大功，朕應當給你獎賞，說吧，你想要什麼？」

立下滔天之功，傅恆上卻無半點喜，相反，死氣沉沉，彷彿一個行將就木之人，被大夫判了死刑，半邊沉進棺裡。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抬頭，盯著弘曆：「皇上，不論奴纔想要什麼，您都會給嗎？」

他明明什麼都還沒說，弘曆卻似察覺到什麼，原本的喜悅之就慢慢褪去，淡淡下旨道：「傳旨，富察傅恆封一等忠勇公，賜寶石頂、四團龍補服。」

傅恆一楞，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傅恆隨手舉起一本奏摺，遮住臉道：「好了，你先退下吧。」

「……是。」傅恆見他心意已決，隻得深深叩下：「奴才叩謝皇上隆恩。」

弘曆點點頭，奏摺後，神沉。

「皇上。」不久，李玉進來，捧起綠頭牌，放在最醒目位置的，赫然是魏瓔珞的牌子。

弘曆拿起牌子，拇指挲上頭的令字，淡淡道：「當年在長春宮的時候，傅恆就對令嬪十分照顧，他上了戰場，想必令嬪也時常牽掛，若知道他平安歸來，自是放下心頭大石。」

這話李玉不知該如何接，隻能靜靜立在一旁。

弘曆忽將牌子狠狠一擲，悶聲道：「去儲秀宮！」

夜深人靜，富察府。

酒水一杯又一杯，杯子空了又滿，滿了又空。

「爺。」青蓮端著一隻木盤進來，盤子裡盛著一碗米飯，幾碟小菜，關切道，「爺，您一整天都水米不進，打了勝仗，了封賞，都是好事兒啊，您怎麼如此難過呢？」

傅恆沉默不語，舉起手中酒盞，一飲而盡。

青蓮嘆了口氣，放下木盤，正要退出去，走到一半，後忽然傳來悶悶一聲：「為什麼？」

回過頭，看見傅恆癱坐在椅，一酒氣，半生荒唐，不似個常勝將軍，倒像個天涯淪落人，形單影隻，唯一劍一酒相伴。

「仗打到最艱難的時候，皇上連發十二道上諭，強令我班師，我抗旨不遵，拚盡最後一口氣，也一定要打勝，因為隻要獲勝……」他給自己灌了一口酒，半醉半醒般的囈語著，「我便可以向皇上許一個願……」

青蓮試探道：「爺想要什麼？」

心中著實有些好奇，因為傅恆一貫清心寡慾，權財，全不放在心上，外人都說朝中這麼多人，唯他難以收買，因為沒人曉得他想要什麼。

「我想要一個人。」傅恆道。

青蓮微訝。

「我想要用軍功，去換一個人……一個被我弄丟了，拚命也想找回來的人。」傅恆閉著雙眼，裡緩緩吐出石破天驚似的兩個字：「瓔珞……」

青蓮驚得肝膽俱裂。

魏瓔珞三個字是家裡頭的忌。

爾晴時時要將這三個字提出來，詛咒喝罵，彷彿這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三個字，便是對方升了令嬪，也不肯消停。

青蓮不知爾晴為何這麼恨對方，如今方猜測到一二……

「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傅恆睜開眼，對笑起來，右手緩緩抬起，按在自己的口，「戰場上九死一生，這裡有一傷，差一點點就進了心臟，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我能活著回來，一定要娶……哪怕因此怨我，罵我，我也不再跟分開。」

「爺……」青蓮言又止，不知該說他癡，還是說他傻，最後隻能輕輕一嘆，「爺，你醉了。」

「大夢初醒方覺曉，我如今纔是最清醒的。」傅恆慨然一笑，「從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寬容大度，可以按耐自己的，遠遠看著，祝幸福，如今方知是自欺欺人，一知了皇上的人，我竟坐也坐不住，第一時間就衝去了皇上麵前，向他索要……」

青蓮聽到這裡，嚇得冷汗淋漓。

「，爺。」一時之間，話都說不利索了，「您，您真的跟皇上索要令嬪娘娘了？」

如此大不敬之罪，哪怕傅恆再贏十場金川之役，恐也無**過相抵！富察府上上下下，都要因他一句話而蒙大難！

「我還沒那麼瘋狂。」傅恆苦笑一聲，將頭一昂，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我真是個沒用的男人……直至最後，我還是說不出口……」

青蓮鬆了一口氣，見他如此，又暗暗覺得心酸，不由得走近他，手指頭了又，最後仍是怯的收回後。

「爺，這不是你的錯，是造化弄人……」隻恨自己讀書，竟尋不到妥帖的詞來安他，隻能說這些沒用的話。

傅恆沒應，他閉上雙眼，就這麼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青蓮不忍在這個時候離開，怕他中途醒來，見旁一個人都沒有，覺得又冷又寂寞，便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他。

桌上的燭火燒盡了，當青蓮換上新蠟時，傅恆的聲音在後朦朦朧朧響起，他似做了一個噩夢，以至於眼角帶淚，那一滴淚水蜿蜒而下，他夢囈道：「姐姐，我好後悔……」

青蓮看著他，忽然抬起手，指尖一片潤，不知為何，也哭了起來。

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

世上太多事，當時不覺得，事後想起，才覺得後悔。

儲秀宮，弘曆看著眼前哭哭啼啼的子。

小嘉嬪被罰閉，如今剛好一個月，因恐失寵，帶漸消，生生瘦了一圈，默默哭泣的模樣，看起來極為可憐。

「皇上，臣妾知道錯了。」跪在地上，哽咽道，「不論您怎麼罰都好，隻是別不理嬪妾！」

「你知錯就好，」弘曆平淡道，心裡卻想：若能與你一樣溫順從該多好。

小嘉嬪如一條唯恐被主人拋棄的小狗，甚至不敢站起，一路膝行至弘曆麵前，雙手抓住他的擺，仰頭他，可憐兮兮道：「自從令嬪了宮，皇上再也沒理過旁人。嬪妾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人，心裡隻有皇上，看您整日陪令嬪，心中實在煎熬！一時想不開，才會讓罰跪！嬪妾知錯了，以後再也不為難了！」

弘曆嘆了口氣：「好了，起來吧。」

小嘉嬪這才從地上爬起來，卻聽幽幽一嘆，似有意似無意的來了一句：「皇上莫要再怪嬪妾，人皆有妒，若您肯將對令嬪的好，分給嬪妾一分，嬪妾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人皆有妒……」弘曆緩緩將這詞放在舌尖咀嚼一番，忽然問道，「……若是有個人，從來不在意朕去誰那，不在意朕對誰好呢？」

「那這個人，擺明沒將皇上放在心上。」小嘉嬪想也不想，斬釘截鐵道。

弘曆良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