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庵建在京都東郊十餘裏外的落霞山上。

此山並不險峻雄奇，甚至算不得正兒八經的山，隻是十餘座小山包連綿至一而形的小型山脈而已。

這片小山包上長滿了楓樹，品種繁多，一到秋天便是漫山遍野熱辣辣的緋紅與金燦燦的橙黃，層層疊疊，宛如落霞火燒雲一般，故得名落霞山。

因著這些楓樹，落霞山在京都地界也算得上是名山了，每到秋天，遊人絡繹不絕。

不達貴人們為圖方便，在落霞山下建了山莊別院，秋時便舉家住進來，與景相鄰。

而水月庵的前便是這樣一別院，唯一不同的是，其他別院都很自覺地建在山下，唯獨水月庵，大喇喇地建在其中一座山包的山頂上。

隻是這別院才剛落，主人家一家子便獲罪滿門抄斬了。

於是這別院風水不佳的傳言塵囂日上，導致這麽一風景絕佳的寶地卻無人問津，荒廢了幾十年。

後來乾國定都京都，太祖皇帝遊覽落霞山時見到這閑置的別院，覺得就這麽荒廢著未免暴殄天，於是令工部將別院翻修了一下，改做佛寺庵堂，以鎮風水。

彼時戰火方熄，乾國人口銳減，太祖皇帝下令婦人無須守寡，夫死一年即可改嫁。

此令一出，許多不願改嫁的陣亡將士孀紛紛落發出家，一時間京都到都是尼姑。

於是太祖隻得將這別院命名為水月庵，用來容留落發出家的將士孀。

幾十年後，戰爭留下的影漸漸消散，孀們也悉數故去，水月庵逐漸朝著皇家寺廟轉型。

庵裏的尼倒是不問出，有度牒即可，但若是善男信要來庵堂裏燒香拜佛，沒點兒份地位的，連山門都進不去。

太後的儀仗抵達水月庵時，數十位穿青緇的尼與居士們已經靜候多時了。

當太後與昭長公主在宮們的攙扶下走出馬車時，尼與居士們紛紛躬行禮。

待太後說了“平”後，水月庵住持慧容師太才一臉恭謹地迎上前來，朝太後行了個佛禮，並恭維道：“蒙佛主庇佑，太後娘娘近來氣越發好了。”

太後原想說“蒙我家囡囡庇佑”的，但這裏到底是佛主他老人家的地盤，這樣說未免有踢館砸場子的嫌疑，於是微笑著默認了，又順口問道：“李太妃近來可好？”

李太妃是先帝的妃嬪，早年的四妃之一，因溫順，所以十三年前渡口慘案後，太後清洗後宮時並沒有。

先帝駕崩後，李太妃不願留在宮中，又沒有兒子兒可以投奔，便自請前往水月庵持齋禮佛，為當今皇帝祈福。

太後雖不恨，但也無甚好可言，估計也沒有哪個人會對丈夫的小老婆有什麽好，於是爽快地準了。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便快三年了，不知當年那個溫婉淡然的子，食了三年素齋後，姿容可還一如從前？

慧容師太應道：“回太後娘娘，李太妃的子骨雖不如娘娘您康健，但托佛主庇佑，也算無病無災，每日鳴即起，早課晚課從不間斷，閑暇時同居士們一道彈琴作畫，倒也怡然自得。”

慧容師太一邊說著話，一邊引著太後登山，昭長公主與春蘭各據一方，扶著太後的手臂，其餘隨行人員則落後十餘步，遠遠跟著。

另有隨行的百十餘位軍則留下來把守山門，以防閑雜人等驚擾了太後駕。

幸好這落霞山並不陡峭，登了數百級比較平緩的梯步後便到了水月庵的大門前。

太後站在看起來頗有些年代的紅圍牆前，指著其中一段明顯更新更鮮豔的牆麵，對昭長公主道：“當年你父皇還隻是皇子時，曾與哀家同遊落霞山，趁著主持沒注意，我倆還在那牆上刻過字，不過好像被抹灰蓋住了。”

不好意思說，牆上刻的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與先帝，當年也曾有過恩兩不疑的青蔥歲月，隻是後來……

昭長公主笑道：“母後若是懷念，不如兒臣人把抹灰刮開，再人把您刻的字拓下來？”

太後老臉一紅，瞪了昭長公主一眼，笑罵道：“就你多事，我不過是白歎一句，你莫要作怪。”

昭長公主一聽這調調，便知道上麵刻的多半是些小兒態的海誓山盟，於是不再說這個，轉而說起別的事來。

一行人過庵堂大門，繞過漢白玉雕花佛圖照壁，進到一座寬敞空曠的院子裏。

這院落方方正正，約莫十餘丈長寬，四角各種著一株巨大的銀杏樹，如今這個時節，樹葉已經掉了，樹枝上掛著冰柱，看上去頗有些蒼涼而雄壯。

慧容師太領著太後一行人穿過庭院，來到庵堂的第一座正殿：觀音殿。

這座殿堂裏供奉著巨大的觀音大士坐像，整個佛像加底座，恐怕得有五六米高，走到近前後，隻能看見觀音大士珠圓玉潤的下。

此行是打著上香還願的旗號，因此進廟後必然是遇佛便拜。

春蘭麻溜地點燃了三支香，遞給太後，太後雙手握香，在佛像前鞠了三個躬，又複將香給春蘭，讓前去在佛前香爐裏。

出了觀音殿，再向穿過一個天井，來到天王殿。

天王殿裏供奉的是彌勒佛和韋陀菩薩，以及四大天王。

太後隻給彌勒佛的佛像敬了香，其他的直接無視之。

再往後便是大雄寶殿，供奉的是佛主釋迦尼。

同樣上過香後，這一趟的主題便算圓滿了。

然而太後此行真的是來上香還願的嗎？

顯然不是。

太後一行人穿過大雄寶殿，來到水月庵的後院。

前院是佛主菩薩們的住，後院則是尼與居士們的住，當然還有諸多檔次各異的客院。

在最豪華的天字一號客院裏，太後換了一裳，又飲了一杯熱薑茶，然後便讓慧容師太將製香的尼們請來，要布施，以謝尼的勞作。

水月庵難得接待一回太後這個等級的大人，通常來說，這樣的大人，布施不會吝嗇。

別以為像寺廟庵堂這樣的佛門重地銀子就不重要了，僧尼們就真視金錢如糞土了。

這世上除了曹地府，其他任何地方，真金白銀都是很有號召力的。

很快，十幾位中年尼便進了客院，忐忑不安又麵含期盼地站一排，等候太後布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