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邢瑜從未覺得議政殿的金磚這般過,事實上除了大朝會時,他確實很下跪,更何況跪了這般長的時間。
他抹掉額頭上的冷汗,覺得腰椎已經有了折斷的傾向,爲了尋找某種心理上的籍,向旁邊瞄了一眼,看到那幾位軍部大佬喪敗的臉,果然覺得安不,心中油然升起幸運和後怕兩種緒——
清運司庫房想要臨四十七巷的那些地面,看似是此次衝突的主因,其實只是一個小小的引子,而且我雖然知但始終未曾手,可你們軍部此次卻是涉事極深,聽說那個雨夜裡有二十幾名羽林軍銳被殺,還有一位玄境界的念師喪命,試問此等狀況下,陛下怎能輕饒了你們?
龍椅上那位中年男人充滿嘲弄和憤怒味道的話語繼續響起,最後化爲一聲恨鐵不鋼的嘆息:“朕當年搞出這麼一個幫派,替帝國在民間做耳目,瞞了十幾年時間好生辛苦,結果就被你們這羣傢伙因爲一些蠅頭小利而生生到明面,從此之後再也無法起到朕想要的作用,朕罵你們爲白癡,難道有何不對?”
聖上喟嘆唏噓,羣臣唏噓喟嘆,此時他們都已經知道所謂魚龍幫,正是陛下還是太子爺時遊逛長安一時興起的產,各自在心中默默想著,這只是您的玩罷了,哪裡又能有如此多的說法。
就在此時,皇帝陛下聲音變得低沉寒冷起來,一應嘲諷味道盡數消失不見,盯著羣臣尖銳質問道:“問題在於,你們真的只是爲了那些蠅頭小利嗎?朕知道你們想做什麼,但朕的妻子兒又豈能容你們這羣找死的白癡挑拔?你們打著皇后和公主的名義在長安城搞風搞雨,可你們肯定不知,朕的皇后一向都很清楚那個小幫派和宮裡的關係,而漁兒小時候更是被朕親手抱著去春風亭玩過!”
訓話至此時,殿上羣臣們終於再也無法承這一波又一波荒唐而冰冷的打擊,軍部懷化大將和黃門侍郎同時雙一,從跪姿變了惶恐的箕坐。
皇帝冷冷看著他們二人,說道:“大唐軍人的職責是護土開疆,而不是用來幫黑幫搶地盤!尤其令朕不齒的是,居然搶還沒有搶贏!既然如此,中都護你去長寧城替朕好好訓兵吧,訓個三年五載,什麼時候確認你手下的兵能夠打贏長安城的黑幫了,再給朕滾回來。”
長寧城地帝國西南,夏日悶熱冬日溼寒,山間多林多瘴氣多毒,向來被大唐員視爲險途,至於說三年五載還要打贏長安城黑幫……任何語都是陛下金口所說,他說你沒打贏那便是沒打贏,那你又如何回來?
輕描淡寫一句話,一位軍部大佬便被分配苦鄉,而且極有可能終生不能回還中樞,置不可謂不狠,殿上羣臣愈發惶恐,倒是中都護本人聽聞頸上頭顱還在,毫不猶豫重重叩了兩個頭,連連謝恩不已。
皇帝陛下今日連罵數十句白癡,有些疲憊,看著這些不敢還的大臣,也覺得有些厭倦,自李漁手中接過一盞茶飲了兩口,揮手示意。
林公公自榻側方閃而出,枯瘦的雙手緩緩拉開明黃的聖旨,面無表念道:“天啓十三年……著戶部尚書邢瑜歸府靜心反省三月,朕等你的辯罪奏章。”
所謂辯罪奏章只是個說法,陛下這是給朝中大臣面,讓他自己主請辭返鄉,邢瑜叩首以應,想著自己的宦海生涯竟然就因爲這麼一件小事,就因爲長安城裡一個黑幫而中斷,撐著的雙手忍不住抖起來。
隨著林公公面無表宣讀聖旨,一位侍郎下獄,戶部清運司庫房從上到下進行了一次清洗,長安府數名員被就地免職,京兆尹大人神黯淡地被逐至天水圍,黃門侍郎由有司審理相涉罪狀,而軍部遭的打擊則是最爲沉重——夏侯大將憤怒來信,要求軍部向他解釋,爲什麼他得力的校屬卓爾會被軍部謀殺——於是皇帝陛下斬了軍部七個人頭向那位遠在邊疆的重將解釋,又或者說是向朝小樹做了解釋。
在宣讀聖旨,貶殺涉案員的過程中,無論那些員或叩首出,或大聲喊冤,或激涕零,皇帝陛下始終沉默一言不發,只是當吏部尚書徵詢京兆尹替代人選意見時,他蹙著眉頭想起了一個名字。
“長安府司法參軍……那個誰誰誰上的?”
“上羽揚。”吏部尚書說道,他看了一眼陛下神,猜忖著他的心意,輕咳兩聲後繼續說道:“該員考評頗佳,早年前也是正經科舉出,只是因爲容實在有礙觀瞻,所以……”
“朕要的是治民之,又不是挑選人。”皇帝不耐煩地揮揮手,說道:“那就是這個人了。”
議政殿裡臣子或逐或退,漸漸只剩下了幾個最重要的人。一直眼觀鼻,鼻觀心,像石像般安靜坐在椅中的親王,終於再也無法安坐,從椅上站起走到榻之前,掀起王袍前襟,啪的一聲跪了下去。
大唐皇室或者說當今這位皇帝陛下向來極爲重視家庭親,皇宮之中見史書上那些傾軋爭奪,對於親王這位唯一的兄弟,皇帝陛下更是信任有加,在臣子面前絕不會落他面子,但親王知道所謂面子都是自己爭取回來的,今日自己如果還要面子,那麼他的皇兄便會非常沒有面子。
果不其然,今日皇帝陛下極爲罕見地沒有喚他起,而是居高臨下冷冷打量著他的臉,觀察著自家兄弟眉眼間的那些沉痛有幾分真實,那些傷悔有幾分是演技,直到過了很久之後纔在旁皇后的勸說下面稍霽,寒聲說道:“擡起頭來,看著我。”
親王殿下緩緩擡頭,直視榻之上那道奪魂的目。
“王景略是你府中供奉?”
“是。”
“朕讓他去軍中效力,你可覺得可惜?”
“臣不敢。”
“朕讓他隨著許世打磨,自有他的好。”
許世乃大唐第一名將,王景略號稱修行天才,在那位鐵將軍麾下,想必心必能有所進益。親王微微一怔後連忙謝恩。
“不用謝恩,至不能由你代他謝恩。”
皇帝看著自己的兄弟,寒聲說道:“我大唐出個人才不易,所以朕纔想著保全他,但我大唐的人才只能替大唐效命,絕不能爲你的私有財富,懂不懂?”
此言誅心,親王驟然覺得心臟一,汗水如漿滲出後背,瞬間把王袍打溼,他不知該如何言語應答,只有重新低下頭去,以謙卑之態祈求原諒。
“這些年朕賞了你不好東西,最近庫有些吃,你做些貢獻,朕記你的好。”
“臣弟不敢。”
“這世上有什麼事是你不敢做的?”
皇帝笑著說道:“堂堂一個親王,居然縱容管事去開晴樓,若不是簡大家與皇后是早年間的手帕,朕不知還要被你瞞多年。”
不是冷笑,話語裡覺沒有什麼機鋒,但親王卻覺得上那無形的力驟然再增幾分,後背汗漿涌出的速度越來越快,張等著陛下後續的旨意,但等了很長時間,卻沒有聽到,不免有些狐疑。
皇帝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平靜看著他說道:“朕此番不肯重罰你,不是因爲別的,就因爲替你家管事看紅袖招的那人替你說了一句絕對忠於朕的話。”
親王恍然大悟,那日朝小樹去過紅袖招後,管事曾經轉述過崔得祿的彙報,雖然他自認對龍椅上那男人忠心不二,卻也不樂意下屬說的太多,總覺著有些失面,今日想來卻還要多虧那人說的那句話。
……
……
天啓元年以來,大唐風調雨順,朝野和同塵,也就出了兩椿比較大的案子,一椿是當年的欽天監事件,另一椿便是近日發生的這事,被人們喚做:春風亭案。
春風亭一案中,明面上有十幾位員被貶逐去職,軍部還有七人被斬,但在暗底裡還有一些關鍵位置的關鍵人提前便被清洗,只不過因爲那些位置涉及到皇宮安危,影響太壞,所以消息被封鎖的很死。
那個春雨夜裡,羽林軍偏將曹寧迎來了宮中的林公公,也迎來了自己的死亡。先前還是階下囚的常三常思威,費六費經緯拿著陛下親筆聖旨,直接將此人斬殺在雨中,然後報了因病暴斃。
同樣是那個春雨夜裡,魚龍幫劉五劉思,縱馬馳槍,於驍騎營場上,一槍挑了驍騎營副統領楚仁,報了十年前被之仇,也完了陛下付的使命。
也是在這場春雨夜後,大唐帝國上層的很多人知道了春風亭老朝這個名字,或者說開始正視這個名字,那些人也很想知道他旁殺人如麻的蒙面月國年是誰,卻無問去。
朝小樹站在花園湖畔,靜靜看著這片做離海的大湖,上一襲青衫在湖風中微微擺。
有太監宮經過他周,便會謙卑的側避讓,人們現在已經知道他是誰,知道他會有怎樣的前程,毫不掩飾眼中的羨慕好奇甚至是敬慕。
朝小樹彷彿一無所覺,臉上沒有昨夜殺人時的冷厲,也看不到江湖草莽人進皇宮後應該有的張,神瀟灑從容。
一尾金鯉魚從離海里躍起,躍過宮們用花環編的龍門,然後歡快地重新落水中。
在很多人看來,朝小樹於今日之長安城,正如魚躍此時海,聲名大震之餘必將青雲直上。
但他並不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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