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亭老朝手中不知有多條像臨四十七巷這樣的產業,他往日往的梟雄達不知凡幾,似這等人若要離開長安城,需要告別的對象絕對不應該是臨四十七巷裡的這些店鋪老闆。然而今天他離開之前,卻特意來到臨四十七巷,與那些店鋪老闆們和聲告別,若在帝國那些上層貴人們眼中,大抵會認爲這是中年男子想通過這條引發春風亭事件的街巷,做出明顯的警告:自己走後你們也不要來。
但寧缺知道這肯定不是他來到臨四十七巷的真實原因——他要來向自己告別,向那個曾經在春雨夜裡並肩戰鬥,並排吃煎蛋面的夥伴告別,只是因爲寧缺想要藏份,如今又是宮裡的暗侍衛,所以那男子纔會與所有店鋪老闆耐心寒喧告別,以免讓長安城的有心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念及此,即便自認爲冷漠的寧缺,也不覺得懷間溫潤溫暖一片,看著越來越近的衆人及衆人中間那個面帶微笑的青衫中年男子,有些不知如何自。
來到老筆齋門口,朝小樹看著鋪的年與小侍微微一笑,揖手一禮道:“寧老闆,有禮了。”
寧缺看著被堵死的店鋪門口,還有那些圍在人羣外看熱鬧的民衆,微一笑,也學他那樣裝模裝樣揖手還禮,和聲道:“見過朝二哥。”
朝二哥三字他是自徐崇山副統領聽來,自以爲這個稱呼親近又尊敬,極爲得,不料卻讓朝小樹微微一怔,然後出難以抑的笑聲,站在朝小樹後那幾名氣勢人的男子更是連連搖頭,看著寧缺的目不免帶了幾分善意的戲謔——長安城裡的人都稱呼朝小樹爲春風亭老朝,魚龍幫兄弟則是稱呼他爲幫主或者大哥,知道朝二哥這個稱呼的人已經極,寧缺在不知不覺間便了餡。
“我馬上就要離開長安城了,所以帶著幫中兄弟們來與諸位老闆見見,寧老闆日後有甚不方便之,可以去尋他們。當然我相信寧老闆只要用心經營,必將飛黃騰達,青雲直上,到時候還請不要忘了幫助一下我這幾位兄弟。”
朝小樹微笑著他說道,右手指向後那幾名氣勢人的男子,說道:“齊四你已經見過,他們是常三劉五費六和陳七,都是我信得過的兄弟。”
所謂用心經營必將直雲直上,朝小樹在別家店鋪裡也說過,但對寧缺這樣說,自然藏著些別的意思,寧缺聽懂了,老筆齋門口那些男人們也聽懂了,常三劉五等人互視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訝異緒,然後向前踏出一步,沉默向寧缺行禮。
他們知道那個春雨夜裡發生了什麼,對未曾見過面的寧缺已經極有好,同時他們也知道朝小樹對這年評價極高,只是沒有想到竟會是如此之高,甚至約約裡著鄭重託付的意味。
常思威看著寧缺溫和說道:“寧老闆,日後若有甚不協之,不免會來打擾你。”
通過昨夜宮裡那番談話,如今的寧缺已然明白,眼前這些男人都是大唐皇帝陛下當年灑在民間的暗侍衛,如今既然明瞭份,或許過些天便會重新進宮任職,他自然不會怠慢,只是聽著這些話,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常三冷、齊四狠、劉五橫、費六兇,陳七,這是長安市井間對魚龍幫幾位大將的評價,只是此時看著常思威溫和神,寧缺怎麼也沒辦法把他和冷字聯繫在一起,更沒有想到這男子心深已經了把自己纏住的打算。
既然是要掩人耳目,朝小樹衆人自然無法在老筆齋裡呆的時間太長,顯得特殊,不過是隨意聊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然後朝小樹微笑看著寧缺,說了兩個字。
“走了。”
又是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細而溫,很多行人們連笠帽都懶得戴一個,寧缺默默站在臨四十七巷巷口,看著遠那些漸行漸遠的人影,看著那個依舊瀟灑隨意的青衫中年男子背影,忽然覺得心中生出了些許憾。
“兄弟這種事,當然是需要靠時間證明的,你說做兄弟我就答應你做兄弟,那我豈不是顯得太沒面子?我本想著再過些年,如果不錯,和你做做兄弟也無妨,但你丫就這麼拍拍屁走人,結果弄得我還是很沒面子啊。”
寧缺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回頭牽著桑桑的小手往巷中走去,旁巷牆上方出來的幾枝初綻桃花,不知何時被春雨切下數片,零落離枝落在青石板上。
城門的青石板上同樣花蕊零落,某間酒鋪旁,朝小樹與諸位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用長安城的桃花下酒,痛飲數杯然後告別。
……
……
春雨一場一場,剛剛認識或者剛剛重逢的人們生離或者死別,來自渭城的年和他的小侍不知不覺間度過了他們在帝國都城的第一個月,然後終於迎來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個日子,如果把那些生死間的事件全部不計算在的話。
今天書院開學,沒有說錯,確實就是開學,因爲書院開學第一天同時舉進院試,能夠通過院試的,便將爲長安書院榮的一名學子,而沒能通過院試的備考生,他們看到過莊嚴的開學儀式,見到過書院的真實模樣,想必這段回憶將爲今後生命中難忘的一段,有所安。
清晨五點鐘,寧缺和桑桑就起了牀,開始梳洗打扮用早飯。書院開學對整個大唐帝國,甚至是整個天下而言都是件大事,至於長安城的民衆,更是早已翹首期盼多日,各式小販都提前開始營業,所以主僕二人很幸運地吃到了酸辣面片湯。
寧缺不停打著呵欠,著有些發的眼睛,明顯昨天夜裡沒有睡好,桑桑更是頂著兩個比還要深的黑眼圈,看模樣比家爺還要張幾分。
禮部有專門接送備考生的馬車,但因爲寧缺要戴著桑桑同去,所以選擇租馬車單獨前去,車行的馬車知道這位主顧的份,不敢怠慢,半夜就已在巷口待命,所以他們主僕二人出了老筆齋,便馬上向南進發。
在東城時還好,馬車一南城便變得寸步難行,此時正是黎明的黑暗時,寬敞的朱雀大街上顯得有些暗,被數百輛馬車塞的死死的,天空中飄著微雨,溼漉漉的青石板上數不清有多車在移,有多馬蹄在惱火地踢著雨水。
禮部接送備考生的馬車當先放行,拿著院試憑證的考生馬車也在城門軍的指揮下,艱難地出一條路,沿著鼓樓衝著朱雀門的方向排了一條長龍,今日的長安城書院備考生是最重要的人,那些參加開學大典的各部衙員甚至是王族親貴的馬車,都被到了旁邊,至於那些買了場門票準備去看熱鬧的富商書生們,更是被毫不客氣地趕到了最後方。
考生比員重要,比那些能爲帝國帶來稅收的富商們重要,這看上去有些不可想像,但就是事實,而且看那些安靜的華貴馬車,和麪如常的隨從護衛們,可以想見過往無數年間,書院開學時都是這副模樣。
寧缺和桑桑坐在車廂中,時不時掀起車窗簾角看看周遭的靜,略有些張焦慮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當馬車終於駛出長安城南門,順著寬敞道向著南方那仰之彌高的雲中高山進發時,他甚至有了心欣賞景。
春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但那陡然從河渭平原間拔起的高山卻不毫影響,因爲山峰之前一片清明,而山峰更是在雨雲之上,初升的朝投出的輝,被山崖反,向世間灑出片片芒,覺十分溫暖。
車行細雨之中遙前方朝下的山峰,寧缺的心驟然變得極爲平靜,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那裡有很吸引自己的東西,有自己很喜歡的某種味道。
長安之南,大山之下,便是書院。
正是那座經歷千年風雨,始終沒有名字,比大唐帝國曆史更爲悠久,爲大唐和天下諸地培養了無數前賢名臣,並不神但近乎神明的書院。
也正是寧缺費盡千辛萬苦,一定要走進去的地方。
……
……
大山無名,陡然起於平原河流之間,直衝天穹。
書院無名,默然現於紅塵濁世之間,屹立萬世。
數十輛馬車依次駛抵大山腳下,那些車廂的談笑聲戛然而止,前來參考的學子們並未有到任何氣勢迫,只是因爲心中的尊敬而必須沉默。
朝清麗線之下,山腳下是一片面積極大,由青青草甸丘陵組的緩坡,起伏不定有若凝固的海浪,青草茵茵如畫,畫間現十數道綜複雜的車道,道旁隔一段距離便栽著幾株花樹,草甸中央更是花樹羣,白白|不知是杏花還是桃花的,並不規則卻極爲妙地塗抹在山坡間,麗到了極點。
車窗旁,寧缺和桑桑著這片人間仙境,看著草坡上方那片並不高大卻綿延不知多間的黑白雙書院建築,不有些出神,沉默很長時間後,他回頭著桑桑極爲嚴肅認真說道:“我一定要考進書院!”
桑桑仰著小臉憂慮地看著他,說道:“爺,院試的幾套真題……你做完了嗎?”
寧缺沉默良久,半天后憋出一句話來,惱火道:“吉利話!你個小孩子懂不懂什麼吉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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