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骨,從黑暗的河水裡緩緩探出,畫面很詭異,很恐怖,白骨後方有個龐大的黑影,散發著無窮威勢。
河水漸分,白骨前行,然後又有兩白骨在下方出現,這兩白骨沒有骨節,很很鋒利,看著就像是兩桿槍。
原來最開始出現的那道長白骨,本不是什麼鞭子,而是一極長的鼻子,上面厚皮盡銷,只剩下森然的白骨。
只有大象的鼻子纔會這麼長,下方兩鋒利的白骨是象牙,寧缺看著昏暗河水裡那個龐大的影,緩緩握手裡的刀柄。
河底出現了一頭巨象,高數十丈,如山般龐大,沉船與其相比顯得非常渺小。象上的早已蝕空,只剩下森白的骨頭。
骨象緩步向沉船走來,由無數細碎白骨組的長鼻前端卷著朱雀鳥,朱雀鳥已經無力掙扎,看著已經不行了。
隨著巨大骨象的行走,一道充滿威嚴與幽冥意味的佛息,向船首,寧缺的變得有些僵,心裡卻想著,象鼻應該沒有骨頭纔是。
這裡是佛祖的極樂世界,幽冥地獄一般的河底,大象的鼻子要有骨頭,怨魂就是不肯散去,他到哪裡去講道理?
不能講道理,那便只要戰,然而看著骨象背上坐著的那名僧人,覺到對方上散發出來的強大佛威,寧缺哪裡敢隨便手。
那僧人頭戴佛冠,冠上綴著十方寶石,披袈裟,繡著萬里金線,手持九環金杖,河水穿過杖頭,發出清脆的鳴響。
僧人端坐在骨象背上,看似極渺小,卻極高大,面容慈悲堅毅,無數河水流過眼前,亦寧靜無波,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覺。
在這個世界裡,寧缺已經遇到了很多佛,比如青板僧化的掩面佛,還有街上那位燃燈古佛,有的佛很強大,有的佛很弱小,但再強大的佛,在他與桑桑聯手之前,也無法支撐太長時間。
直到此時,看到這頭骨象,看到骨象背上這名僧人,寧缺知道,自己和桑桑終於遇到了真正強大的對手,他甚至有些恐懼。
骨象緩緩走到沉船之前,河水漸清。
寧缺看著那僧,喝道:“你是何佛?”
那僧人應道:“我不是佛,我是菩薩。”
寧缺微怔,說道:“我在這極樂世界裡,已經見了無數佛,未曾見過有哪位佛比你更強,爲何你還沒有佛?”
僧人平靜應道:“地獄不空,誓不佛。”
很簡單的八個字,讓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緒複雜問道“地藏?”
僧人神堅毅,眼神慈悲,佛冠裡的寶石大放明,袈裟上的金線大放明,照亮河底,甚至讓這條數萬裡的大河,都變得清明起來。
原先躲藏在黑暗河水與泥底的那些殘存骷髏,還有那些遊魂,都顯出了形,它們並不畏懼這道佛,反而變得平靜了很多,對著骨象上的僧人跪倒行禮,無數萬骷髏,無數萬遊魂,俱頂禮拜,河底響起麻麻的聲,那是骨頭與骨頭磨的聲音,便是那些被寧缺斬碎的碎骨片都飄了起來。
幽暗有如地獄的大河,被大慈大悲所淨化,這便是地藏王菩薩的境界,他居菩薩位,卻散發比所有佛更強的佛。
如果是佛家信徒,看著這幕畫面,只怕會的熱淚盈眶,對著骨象上的僧人跪拜不休,就連寧缺都有些容,只是他冷靜的更快。
只有虔誠信仰佛祖的信徒,死後覺識才會來到棋盤裡,進極樂世界,那麼這條大河下面的怨魂小鬼和骷髏又是從哪裡來的?
地藏王菩薩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緩聲說道:“罪孽深重的人,只要深信我佛,死後也會被接引至此極樂世界。”
“天堂,也就是地獄。”
寧缺理解的很快,看著地藏王菩薩問道:“這些生前罪孽深重的信徒,死後被接來棋盤裡,被鎮在河底無盡苦楚,如何能空?”
地藏王菩薩河底諸鬼,慈悲說道:“只要他們誠心皈依我佛,以善意善念善行修得善果,最終便能得解。”
此言一出,萬鬼再拜,萬鬼同哭,河水裡滿是懺悔之意。
寧缺看著地藏王菩薩說道:“你和別的佛差不多,都扯蛋。”
此言一出,萬鬼同起,萬鬼同怒,河水裡滿是憤怒之意。
地藏王菩薩不怒,合什請教道:“請賜教。”
寧缺指著河水裡的那些遊魂骷髏,說道:“善意善念倒好說,這世界裡盡是佛爺,它們到哪裡去施善行?而且如果它們生前真是罪孽深重之輩,便該被鎮在地獄裡永世不得翻,念幾句佛便解,被它們害的那些人會怎麼想?”
地藏王菩薩說道:“你這話錯了……”
寧缺哪裡願意講道理,說佛法,舉起鐵刀,阻止菩薩繼續說話,看著對方,雙眼變得異常明亮,若有金輝溢出。
“或者我錯,但我不會看錯,你哪裡是什麼地藏王菩薩?”他看著僧人喝道:“休想逃得俺過的火眼金睛!快快顯出真來,不然吃俺一!”
他自覺這話得意又得趣,卻只有心裡的桑桑聽得懂,地藏王菩薩哪裡能聽明白,神微惘,而無數鬼魂則開始憤怒地咆哮。
當著菩薩的面說他是尊假菩薩,何等大不敬!
地藏王菩薩依然未怒,微笑說道:“你說是便是,你說不是便不是,是不是菩薩不重要,所做的事才重要。”
河底萬鬼聆得妙義,喜不自,紛紛再拜。
寧缺不爲所,喝道:“安忍不如大地,靜慮深如藏!你生前不知是懸空寺哪代首座,修得金剛不壞,圓寂後便來到此間鎮守鬼河,佛祖倒是給你安排了個差,但要說起慈悲,卻是不嫌臊!”
地藏王菩薩神微凜,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後說道:“先開慧眼,如今又有天眼,你說的不錯,我便是懸空寺第二任首座。”
懸空寺第一任首座是佛祖,他是第二任首座,那便是佛祖的大弟子,從俗世角度或者修行界傳承來看,更是懸空寺首佛。
寧缺聽他承認,心想難怪境界如此強大,嘲諷說道:“果然是個假菩薩。”
地藏王菩薩說道:“佛祖生前乃俗國王子,涅槃後爲佛祖,我生前乃懸空寺首座,圓寂後爲菩薩,有何不可?”
寧缺語塞,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無論諸佛還是菩薩位,本就是佛宗自己的事,都是佛祖分配的職位,佛祖讓這僧人做地藏王菩薩,那他便是地藏王菩薩,自己就算看穿他的前世,又有什麼影響?
他的反應如此強烈,其實是因爲覺得自己的到了欺騙,他不是佛教徒,但對地藏王菩薩依然十分崇敬,卻沒想到……“你生前是懸空寺首座,自然知道山下那個悲慘的世界,地獄不空誓不佛?那裡纔是真正的地獄,你連人間的地獄都沒有清空,甚至那個地獄就是佛祖和你親手打造出來的,你怎麼有臉說出這八個字?”
寧缺盯著骨象背上的地藏王,說道:“我家師兄現如今正帶著數百萬鬼,要把你們留下的那間地獄打破,他要帶上那些被你們鎮了無數代的鬼回到人間,地獄不空誓不佛?就算要佛,也自然是我師兄佛,關你鳥事!”
片刻後,骨象把鼻端縛著的朱雀鳥送到背上,地藏王菩薩手接過朱雀,看著站在船首的寧缺,平靜說道:“你的鳥在我手裡,這便是鳥事。”
菩薩說的是佛言,打的是機鋒,就像人間那些僧人一樣,喜歡用辯難來解決分歧或者說製造分歧,可惜他今天說的對象是寧缺。
寧缺沒有從聽出任何東西,反而極爲憤怒,明神殿那夜之後,他便很忌諱聽到與鳥相關的詞,更何況對方說自己的鳥在他手裡!
他大怒,意念一,被地藏王菩薩抓在手裡的朱雀鳥,驟然間化作一團火,向著河水四面散開,然後消失於無形。下一刻,朱雀回到了鐵刀之,發出兩聲傷痛的啾啾輕鳴,閉眼覆羽開始靜養。
朱雀是驚神陣的一道殺符,完全寧缺的意念控制,就算是地藏王菩薩,也不可能真正控制住,他最開始的時候,想的是假意讓那頭骨象抓住朱雀,待戰鬥的時候,讓朱雀暴起發難,看能不能得些便宜。
現在他收回朱雀,是因爲地藏王菩薩的境界太高,朱雀就算襲也沒有意義,更主要的原因在於,他無法忍自己的鳥被對方繼續握著,哪怕一剎那都不行。
“那菩薩,吃俺一!”
做戲便要做全套,寧缺自船首向斜止方疾掠,來到骨象之前,雙手握鐵刀,如扛著鐵,向地藏王菩薩的頭臉砸去。
骨象一聲怒吼,河水驟。
地藏王菩薩靜靜看著空中的寧缺,擱在膝上的左手不知何時已經結出一道如意寶印,右手裡的九環金杖金遲褪,變錫杖。
地藏王菩薩曾發大願,要度盡六道迴裡的衆生,故常現於六道之中,各有不同法像,所持法寶各異,是爲六地藏。
此時坐在骨象上的,是寶印地藏。
寶印地藏,專門濟度畜生道。
寧缺修佛無數年,哪有不識的道理,見寶印地藏現,更是憤怒難遏,浩然氣與昊天神輝盡數灌進鐵刀,暴烈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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