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是佛,被他用了數十年的時間修桑桑,山崖表面已無佛,深還有殘餘,寧缺以化菩提樹,接引佛與菩薩來信自己,佛終於再也無法保持沉默。
一道佛識,從山崖最深來,進他的心裡。
“我已經佛了。”寧缺對那道佛識說道。他的神很輕鬆,就像在和某個老人說話,說最家常的那些話。
佛說道:“我在衆生裡,你尋不到我,殺不死我,便不了佛。”
這裡的佛,說的是天上地下唯一真佛。
寧缺知道確實如此,就如同在昊天的世界裡無法殺死昊天,那麼在佛祖的世界裡自然也無法殺死佛祖,連找到他都不可能。
“何必這麼嚴肅呢?我從來不認爲佛位的傳承和俗世帝位的傳承那樣,一定必須要經過腥的屠殺,後浪對前浪的折磨。”
寧缺笑著說道:“你是佛,不妨礙我佛,因爲我不想統治你的世界,我不是昊天,對殺死你也沒有興趣,我想要的只是離開。”
“你如何能夠離開?”
“奪了衆生意,立地便能佛。”
“如何能奪衆生意?”
“你懂得我懂得,你看……”
寧缺向河上那艘巨舟,出右手食指,對著船上遙遙寫了一個字。
桑桑在他心上,一道神念隨他手指而去,落在巨舟之上。
峰頂的菩提樹開始搖擺,青青團團的菩提葉迎風招展,變的更圓更廣。
寧缺與桑桑修的是佛,用的手段是天人合一,其玄妙意味,非言語能夠形容,寧缺的佛願與桑桑的天心合在一便是無可抵的意念。
那道意念落在巨船上某位佛的上。
那道意念告訴那佛:你要信我。
那佛自然牴這等請求,雙手合什,閉目頌經,苦苦支撐,然而卻撐不住剎那,便破碎了無數點,在船上消失。
下一刻,那佛來到峰頂的菩提樹間,坐在如團的菩提葉上,隨風上下搖擺,眉間流出大徹大悟之意,對著寧缺禮拜致意,
至此時,有兩位佛被寧缺以佛願接來峰頂,變了他的信徒,高下各一,開始閉目虔誠頌經,頌的是寧缺,讚的也是寧缺。
寧缺只覺一道極淡渺卻真實的力量,從菩提樹間進自己的,令他平靜喜樂卻又覺雙肩沉重,他明白這大概便是信仰的力量。
無數迴,除了昊天便只有佛祖懂得如何收集並且利用信仰的力量,夫子應該到了這種層次,但他不願爲之,以寧缺現在的境界,遠遠不足以領悟這等層次的大神通,但他現在與昊天合爲一,自然懂得。
桑桑的神念影響,未及思考,寧缺閉上眼睛,把山崖深傳來的那道殘餘佛識眨碎,然後與菩提樹間那兩位佛一起開始頌經。
佛祖沉默,不知去了世界何,大河波濤如怒,大船力向前,想要把山撞破,想要阻止寧缺佛,卻始終無法抵達彼岸。
因爲在彼岸的佛已不是彼佛。
時間不停地流逝,因爲沒有人觀察,所以不知道是迅速還是緩慢。——寧缺里長出的那株菩提樹變得越來越茂盛,無數樹枝裡生出無數青葉,青葉團團如團,其上坐著的佛越來越多,彷彿結出的果實,沉甸甸的,收穫煞是喜人。
皈依寧缺的諸佛,已經超過數千,菩提樹上多一位,船上便一位,只是船上的佛與菩薩數量實在太多,暫時還看不到什麼變化。
寧缺渾然不知外事,亦不知年月,靜默閉目,散蓮花,雙手隨意扶著峰頂的崖石,和桑桑一道修著自己的佛。
……
……
佛祖棋盤的世界,過去了千年,真實的人間,也已經過去了三年時間,時間來到大唐正始五年,西陵大治三千四百五十四年。
又是一年春來到,柳絮滿天飄,西陵神殿的桃花開了,大河國的櫻花開了,荒原上野草裡的小野花開了,那棵梨樹卻沒有開花。
“這到底是梨樹還是鐵樹?”書院後山的人們,圍在湖畔那棵梨樹下,看著毫無反應的樹椏,和那些懨懨的樹葉,很是惱火。
這三年時間裡,他們想盡了一切辦法,都沒有辦法打開佛祖棋盤,看來只能等著梨樹開花結果才能進棋盤,然而按照大師兄的說法,這棵梨樹五百年纔會開花結果,又有幾個人能活五百年呢?
梨樹沒有開花,書院前草甸間的桃花也沒有開,長安城裡花也極,因爲今年春天的雨水不多,春雷鳴於雲間,空氣有些乾燥。
打雷不下雨,這事著詭異,大師兄站在皇宮正殿前的石階上,看著天空裡越來越集沉的雲層,覺得有些不解。
忽然間,厚重的雲裡生出一道極的閃電,轟鳴聲中向著城中某劈落,驚神陣自然生出應,散發清。
大師兄影微淡,瞬間來到萬雁塔下,看著被這道閃電劈垮的寺廟,看著那座變得焦黑的佛像,約明白了些什麼。
他來到城牆上,向四野去,只見雲層彷彿要遮蓋整片大陸,不時有閃電落下,讓大地間某生出黑煙。
黑煙起,均是佛門寺廟。
下一刻,大師兄回到書院後山,來到湖畔那株梨樹下,靜靜看著那張棋盤,看了很長時間,脣角出真摯愉悅的笑容。
“師兄笑了!”後山諸人很是吃驚。
這些年,大師兄忙於國政,籌備戰事,教導新君,又牽掛棋盤裡寧缺的生死,很是辛苦,很久沒有這樣放鬆的笑過。
人間春雷綻放,依然沒有落雨。
爛柯寺的前三殿,都已經被雷劈垮,佛像倒塌,就如瓦山頂峰的殘礫,滿山滿谷的石頭,一夜時間便生出了青苔,散發著海風的氣息。
觀海僧帶著寺中僧人,盤膝跪坐在殘殿之前,臉蒼白,不停念頌著佛經,瞎僧悟道,像瘋了般不停地喊著,用手抓著山石上的青苔,嗬嗬吼道:“不對,我覺到不對,有事要發生!”
西陵神殿崖坪上,觀主坐在椅裡,看著覆蓋天空的雲,看著遠不時落下的閃電,說道:“準備大祭祀,恭迎吾主歸來。”
西荒深天坑底的戰爭還在持續,起義農奴已經發展到數萬之衆,在原野裡與貴族武裝還有懸空寺的僧兵,進行著慘烈的戰鬥。
原野間箭聲大作,慘嚎聲此起彼伏,到都在流,到都是死亡,便在這時,天空裡的雲裡忽然落下一道極壯的閃電。
那道閃電準確地劈中了峰頂的大雄寶殿,只聽得喀喇一聲巨響,寶殿塌了一半,殿裡的佛像更是變了黑的末!
君陌橫鐵劍於前,以禮意拒七念及戒律院諸長老於數裡之外,看著峰頂冒出的黑煙,漠然道:“佛祖敗了,你們難道還能勝?”
連續十數日的春雷之後,便是一場連續十餘日的春雨,今年的春雨並不淅瀝,顯得極爲暴烈,不停沖洗著被閃電肆過的大地。
雨水落在殘破的佛殿上,落在殘破的佛像上,落在那些臉蒼白的僧人上,把殘存的那些佛息,洗的越來越乾淨。
書院後山也在落雨,雨水擊打的梨樹青葉啪啪作響,然後流淌下來,打溼梨樹下的棋盤還有那些看了棋盤數年的人們。
六師兄赤的上滿是水珠,他揮著鐵錘猛烈向下敲擊,隨著作,那些水珠被震離,如箭一般到飛。
這些年他們一直在砸棋盤,心都已疲累,卻從未想過放棄,更何況大師兄笑了,便說明棋盤被砸開的那天近了。
錘聲亦如春雷,汗落如雨。
某天,棋盤上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棋盤天元位置上,出現了一道細線,這道細線其實是個裂,裂非常小,如果不仔細去看,本無法發現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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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腦海裡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寧缺睜開眼睛,向那艘依然在向彼岸航行的大船,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手到眉間摘下那株菩提樹,微微一笑。
那株菩提樹已經生長的極爲茂,青青團團的葉子,彷彿要把黑暗的天穹遮住,更沒有一佛能夠穿,那些青葉上坐著數千上萬座佛,那些佛的形容不同、姿式不同,但都在對著他虔誠禮拜。
菩提樹已然如此巨大,他卻隨手便舉了起來,然後向側方走了兩步,便在這時,桑桑也醒了過來,舉著大黑傘走到他邊。
寧缺將菩提樹進峰頂某。
這座山峰便是佛,黑黑瘦瘦、穿著侍服的佛,名爲桑桑的佛。
菩提樹在峰頂,就像是在桑桑鬢間的一朵花。
寧缺回頭向桑桑,牽起的手。
桑桑的鬢間有朵潔白的小花。
畫龍需要點睛才能醒來,修佛需要拈花。
寧缺拈花,進桑桑的發,於是佛便醒來。
桑桑鬢間的小白花迎風輕搖,峰頂的菩提樹輕搖,端坐在青葉上的衆佛同宣佛號向禮拜。
寧缺覺到衆生意正在流自己和桑桑的裡。
他笑了起來,桑桑也笑了起來,於是菩提樹上的衆佛也笑了起來。
桑桑笑容漸斂,靜穆如宇宙,於是衆佛也自沉寂。
桑桑神漠然,向這個世界的所有,於是世界便歸於漠然。
大船上的無數佛與菩薩神變得有些惘然。
青獅一聲怒哮,卻無法抵來自天佛的威,隨著一聲不甘的哀鳴,再難支撐住,對著峰頂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