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主在長安城裡被斬廢人,向昊天投降的酒徒和屠夫,便爲了道門在人間最巔峰的戰力,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尤其是解決風遊於人間的酒徒,那麼書院便只能眼睜睜看著神殿滅新教,追殺新教的教徒,得劍閣分崩離析,柳亦青不得不單劍臨康,最終爲一個死人。
君陌在極西荒原深帶領數萬農奴與佛宗廝殺連年,餘簾在東荒消聲匿跡,不知在謀劃何等大事,書院能夠嘗試解決這個問題的人,便只剩下大師兄李慢慢以及寧缺——這裡指的是留在長安城裡的寧缺。
大師兄想救柳亦青,想救更多的人,若要救人,先要殺人,他能殺人,卻不能殺——千里無距的境界,再多道門強者,最終也只能爲木下的亡魂——然則他能殺人,酒徒也能殺人,而且同樣是無距殺人。
如果書院不想看著唐國的將軍、員甚至是最普通的民衆,紛紛死去,那麼在當前的局面下,便只能保持沉默,看著道門步步進。
書院曾經嘗試與酒徒和屠夫進行流,想要說服對方,只可惜沒有功,流還將繼續,說服也會繼續持續,但如果始終不行,書院並不憚於做出別的選擇,比如直接把酒徒和屠夫殺死。
只是,要殺死這樣的人,實在是太過艱難,當年觀主若是不進長安城,書院便傷不到他分毫,酒徒和屠夫也同樣如此,到了這種境界的人。近乎半神,對冥冥之中的命運變化自有應,很難佈局殺之。
今夜臨康城發生的一切,都與書院無關。這是西陵神殿布的局,書院所做的事,只是借對方佈下的局勢,想要獲得一些想要的結果。便是所謂借勢而行,正因爲是借的勢,所以被借勢的神殿纔沒有算到,酒徒也沒有應到。
借滅劍閣、殺柳亦青,書院出手,西陵神殿諸強者雲集臨康,酒徒於夜最深,道門畫了一條巨龍,書院卻要要搶先點睛。
可惜。終究還是差了一點。
點睛的那一點。
寧缺站在城牆上。看著南方遙遠某。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放棄。鬆開弓弦,把鐵箭重新收回箭匣裡。
從今夜開始。酒徒肯定會極爲警戒,再難尋找到這樣的機會——今夜就是書院最好的機會,結果最終沒能殺死或者重傷酒徒,這自然令他生出極大憾。
但他的神還是那般平靜,沒有任何變化,以至於城牆上那幾名唐軍本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麼事,不明白他先前爲何會忽然開弓。
先前他在臨康城方向,看到了一抹極熾烈的明,當然不是真的用眼看見,而是藉助驚神陣的力量,在識海里知到了那抹明——那抹明聖潔而純淨,既然桑桑已經離開了人間,想必便應該是那名做橫木立人的道門年。
寧缺毫不憚於殺死橫木,哪怕會讓神殿與唐國之間的戰爭提前打響,因爲不知道爲什麼,他很厭憎那個從未謀面的道門年,或者是因爲修行界裡一直傳說那個年是昊天留給人間的禮。
他沒有死橫木,是因爲隆慶出手,去了橫木在他知世界裡的位置,當然如果他真的想橫木死,先前橫木與柳亦青做戰的時候,他便可以鬆開弓弦,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爲那時候酒徒還沒有出手,他的第一箭必然要留給最強大的敵人,還因爲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柳亦青的輦在北面,正對皇城,攔住了他的箭的去路。
或者是因爲柳亦青不想讓他把這麼好的機會浪費在橫木的上,或者是因爲柳亦青想要與橫木公平一戰,或者只是因爲柳亦青想這樣做。
“求仁得仁?不,你是在求死。”
寧缺看著夜下的南方,嘲諷說道:“你丫一門心思求死,不就是想把南晉和劍閣留給書院照看,以爲我不明白?”
離開渭城多年,閱盡無數世事,在佛祖棋盤裡生活了無數年頭,按道理來說,他就算容沒有什麼改變,神總應該穩重些纔是,事實卻正好相反,他臉上那幾粒代表天真的雀斑早就不見了,代表可的酒窩也淺到很難看見,多出了些淡淡的傷疤,看上去顯得了很多,但對柳亦青的嘲弄和輕蔑,卻讓他的神顯得有些輕佻,彷彿回到了渭城裡的無憂歲月。
說完這句話後,他忽然陷了沉默,臉上的緒漸漸變淡,變得有些麻木,看上去就像是個真正的老人,尋不到太多生趣。
縱使明白又如何?他也只能接著,因爲柳亦青已經死了,還有更多的人已經離開或者將要死去,他沒有辦法拒絕,只能沉默接。
大師兄離了長安城,去拖住酒徒,把小皇帝留給他照看,二師兄在西荒殺人,把七師姐留給他照看,三師姐去了東荒,把筆墨留給他照看,朝小樹去了那座小鎮,把朝老太爺和妻子兒留給他照看,師傅和陛下死了,留下了陣眼杵,把長安城和唐國留給他照看,今夜柳亦青又死了,把南晉和劍閣留給他照看。
站在城牆上,他照看整個人間,所以不能離開。
當年和桑桑開始那段旅途之前,他也曾經做過一段時間長安城的囚徒,但二者間有區別,那時候的他只能照看長安城,現在他可以照看整個人間。
責任自然更重。
城牆太高,不可能有樹更高,寒秋的城頭上沒有枯黃的樹葉,沒有的果子,有巡遊的唐軍,卻沒有相伴的人,只有他一個人。
寧缺站在城牆畔,看著夜下的人間,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如果他知道柳亦青在臨康城裡曾經自比爲孤魂野鬼,大概會生出很多同。
他照看著人間,而老筆齋和雁鳴湖的宅院,現在是誰在照看著?湖畔的柳樹,湖裡的蓮田,後院的斷牆,牆頭的野貓,又是誰在照看著?
桑桑走了,誰來照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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