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找到上揚羽的時候，這位大唐的新貴正在紅袖招裡灌酒，那雙頗有特的三角眼因爲迷離而顯得愈發猥瑣，蘸著酒水的山羊鬍就像是墨筆一樣在桌上掃來去，形狀稽甚至令人到厭惡。

按道理來說，大唐當前的局勢極爲嚴峻，皇宮裡書房裡的燈火晝夜不歇，各部衙更是忙碌到了極點，他實在想不明白，上揚羽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只是因爲時間急迫的緣故，他也懶得去問。

上揚羽見著他，酒意便醒了大半，只覺腹中墜墜，想去茅廁解決問題，卻哪裡敢離開，問道：“十三先生有何事待？”

寧缺說道：“我要殺些人。”

他說的很輕描淡寫，落在上的耳中卻像是一道驚雷，剩餘不多的酒意頓時全部消解，小腹更是一陣搐，打了個寒噤，彷彿已經去了趟茅廁。

之所以會反應這般大，是因爲上非常清楚，寧缺說殺人那便要殺人，而且必然殺的不是一般人，也不會僅僅是殺人。

從多年前，寧缺便開始在長安城裡殺人，他曾經犯下很多椿命案，殺死過很多朝廷命，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上開始與他接，從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到最後不得不從到靈魂都全部效忠於對方。

當年如果不是寧缺殺了史劉貽琦，他本沒有可能坐上長安府尹的位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寧缺殺人最早的觀衆，也是最初的收益者，那些滿是腥的記憶，他從來沒有忘記過。

然而寧缺現在已經是大唐最重要的大人。他說的話比皇帝陛下更有威力，無論他要殺誰，都沒有人敢反對，那麼他爲何要來找自己？

上揚羽有些想不明白，臉上的神更加謙卑，寧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卻也不解釋，用眼趣的眼神看著他說道：“不打算幫我辦？”

“這是哪裡話？”

上揚羽神堅毅，待看著樓裡沒有人注意到此間。低聲音卻依然顯得極爲斬釘截鐵，說道：“您這時候就算是要殺進宮去，我也必然跟在您的後！”

寧缺很滿意他表現出來的態度，帶著他向紅袖招外走去。

上揚羽哪裡敢有二話，揪著前襟。跟著他的腳步踏進街上的積水裡，或許是因爲秋雨淒寒的緣故，臉顯得有些蒼白。

當年那場戰爭裡他的表現極爲出，連連擢升，早已晉爲大學士，在朝廷裡至排名前五，但他很清楚。自己能夠擁有現在的地位，最本的原因，是因爲寧缺和書院信任自己，所以無論書院決定做什麼。寧缺想殺誰，他都必須跟著——他畢竟不是曾靜大學士，可以把寧缺罵的狗淋頭，也不用擔心自己在朝中的位置。更不擔心會被書院殺死，誰讓他沒有生出一個好兒？——只是寧缺究竟想殺誰？他不會真的再殺死一位大唐的皇帝陛下吧？

秋雨淅淅瀝瀝。長街早已溼，車碾石板的聲音漸漸停止，上揚羽掀起窗簾，發現自己沒有進宮，稍微覺得安心了些。

寧缺帶他來的地方是一大片不起眼的宅院，整片宅院裡沒有任何聲音，在悽迷如煙的雨中顯得有些森。

上揚羽知道這片宅院是做什麼的，愈發覺得不解，心想如果寧缺要殺的人住在這裡，隨便殺了便是，爲什麼一定要把自己帶著？

走進宅院正堂，坐在太師椅上，接過刑部員遞來的熱茶，寧缺拎著茶蓋輕輕拔了兩下，看著他說道：“戶部的那些錢糧師爺過會兒就到。”

說完這句話，他向堂外被秋雨打溼的行廊，知著空氣裡若若現的天地元氣鎖，說道：“時間有些，所以要快些。”

當年舉世攻唐，李琿圓趁機篡位，何明池掌管天樞和南門觀，掀起一片混，那些夜晚的長安城，不知道流了多。

寧缺和皇后回到長安城穩定局勢後，接著做的事便是鎮和肅清，天樞和南門觀那些參加過叛的修行者們，被殺死或擒獲，現在便關押在這一大片宅院裡，這裡的陣法無法困住知命境的強者，卻足以把那些修行者變普通人。

“這些人殺便殺了……”上揚羽沒有把這句話說完。

“要殺的人很多。”寧缺說道：“除了這裡的人，還有很多人要殺，我一個人怎麼殺得死這麼多人，總需要朝廷來辦。”

上揚羽神愁苦說道：“當年下雖然在長安府裡做過司法參軍，但從來沒有監過斬，這種事找刑部來辦不是更方便些？”

“判斷死活我也能，哪裡是監斬的事。”

寧缺說道：“我說過，今天要殺的人太多，不能有任何錯，而計算數目這種事，本就是你管著的戶部最擅長。”

想到先前他說戶部那些錢糧師爺正在往這邊來，上揚羽震撼無比，僵想道：難道需要戶部來數人頭？這……這是……準備殺多人？

“滁州太守的事，你應該知道了。”寧缺起走到檻畔，看著雨簾說道：“你在害怕，所以纔會在紅袖招裡胡混。”

全大唐都知道，上大人貪財無德，最人敬佩的便是不棄糟糠或者說畏妻如虎四字，這樣的人居然大清早的便在青樓裡喝花酒，自然有些古怪。

聽著寧缺的話，上揚羽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疲憊說道：“是的……我確實在害怕……我不想那樣悄無聲息地死去。”

寧缺說道：“只要你在長安城，我便能保你不死。”

上揚羽看著他的背影，說道：“城外呢？書院不可能保證朝廷員們的命，那員怎麼可能會不害怕？”

寧缺轉看著他說道：“你說的有道理，所以我今天要殺人，要殺很多很多人，只有這樣，纔有希讓對方不敢再殺我們的人。”

上揚羽的三角眼驟然明亮，他知道書院準備怎麼做，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再次黯淡起來，因爲這並不見得能解決問題。

便在這時，羽林軍護送著十餘名戶部員冒風雨前來，這些人都是最優秀的算帳好手，數什麼都不會數錯，數人頭自然也不會出錯。

於是，寧缺可以開始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