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時，大師兄很平靜，眉還是那麼直，眸還是那麼正，但其實能覺到，這平靜的背後，藏著的是極深的痛苦，帶著冷意的痛苦。

酒徒聽到這句話後，表現的也很平靜，而他的平靜是凝重，因爲這份來自書院的邀請與背信相關，但出自對方，卻不得不信。

——千年來，他和屠夫與書院、或者說與夫子之間，並沒有太多嫌隙，直至後來，直至太守昨夜死，若真能把那些拋卻，雙方攜起手來，或者真的可以滅了桃山，焚了神殿，毀了道門，真正撼昊天世界的基礎！

臨康城外的青山一片安靜，他著秋雨裡的天地，沉默不語，腰間繫著的酒壺在風雨裡輕輕擺盪，就如滔天浪裡的小舟。

雨漸疏，山野上方的雲層由厚變薄，線出漸漸偏移，時間逐漸流逝，他始終沉默，沒有回覆書院發出的邀請，山道上瀰漫著張的氣息，令人窒息。

這個答案，從某種程度上將會決定人間的走向，想再久也理所當然，直到日頭漸西，天漸暗，暮把雲層染紅，然後把它燒灰燼，黑夜終於來臨，那皎潔的明月出現在眼前，他終於打破沉默，做出了回答。

酒徒的答案很簡潔，只有兩個字：“不行。”

月灑在大師兄的臉頰上，顯得有些蒼白：“爲什麼？”

“因爲昊天無所不能。”

酒徒看著他臉上的月，平靜說道：“那場春雨，橫木以及北方那個蠻族年，還有曾經的觀主，都是證明……無數年來，我與屠夫匿在人間，冷眼看著道門統治著這個世界。我看到了太多類似的畫面，雖然道門從來沒有出現一個像你老師那般強大的人類，但昊天已經證明了太多。”

聽著這番話，大師兄搖了搖頭，指著夜穹說道：“老師也曾經說過，而且說過過不止一遍昊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他老人家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所以他纔會登天與天戰，人間纔會多出一明月。”

他的手指所向，正是夜穹裡那麗的月亮。

酒徒順著他的手指去。說道：“但你看……月亮的臉一直的在改變，普通人看不到它在變暗，你我怎麼能看不到呢？”

萬古長夜。唯夫子爲月，月亮變暗，說明夫子正在逐漸變弱。

酒徒這種層級的強者，自然不會看錯天象，事實上書院也很清楚這是事實。包括大師兄在的弟子們，一直於某種焦慮的狀態裡。

“但既然還亮著，就有希。”大師兄說道。

酒徒搖頭說道：“即便能再亮數萬年，對我來說又有什麼意義？我要的是永恆，除了昊天，誰能賜我以永恆？你老師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幫助我？既然書院無法給予我想要的東西，又如何能夠說服我？”

大師兄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這些……真的這麼重要嗎？”

酒徒看著他說道：“生存的意義。就在於生存。”

大師兄說道：“難道不應該是會？”

酒徒嘲諷道：“只有無法永恆的人，纔會漠視永恆的意義，只有吃不到葡萄的人，纔會說是酸的，纔會說出這樣酸而無用的廢話。”

大師兄慨說道：“那麼在您看來。所謂這種字眼必然也是酸而無用的了。”

“先前我便說過，我對人間無所……什麼是？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不夠老，不明白在時間的面前，這些字眼真的很輕。”

說到此，酒徒眼裡流出些許傷與懷念，說道：“我夠老，我活的足夠久，見的事足夠多，悲歡離合在我眼前不停重演，生老病死一直在我邊，對我來說，世間早無新鮮事，又哪裡有什麼看不的？”

“時間會殺死你所有的舊友，把你的新朋變舊友，然後再殺死，你會變看淡的智者，你會變與靈魂都腐朽不堪的走，但同樣你會思考很多，你最終會想明白，存在的意義就是存在，除此別無所求。”

他看著夜空平靜說道：“我與時間這個鬼東西相了太多年，我很清楚它是怎樣的不可戰勝，所以我不會錯過任何戰勝它的機會。”

今夜的酒徒與以前有些不同，以往無論在小鎮還是在懸空寺，他並不顯強大，彷彿是山野間的一顆石，此時他卻是一座險崛的山峰。

因爲從前的他，自斂而不思，順勢而行，如朽木和不會言語的石，今夜的他，則是在思考，在表達自己的思想，於是這山峰便活了過來。

聽著這番話，大師兄沉默片刻，然後問道：“那麼，自由呢？”

酒徒說道：“什麼是自由？是掌握，是瞭解，是知識和目的邊界……確實，這是比比更妙的東西，然而誰能自由呢？”

大師兄搖頭說道：“沒有絕對的自由，但會嚮往，所以要追求……老師曾經向青天黑夜裡不停地飛翔，我想那時候的他雖然寂寞，但肯定也很愉快。”

酒徒瞇眼說道：“哪怕到邊界便會死去？哪怕打破邊界的結局是寂滅？”

“當年因爲桑桑的事，小師弟曾經教育過我，不能因爲壞的可能，就破壞所有的可能，因爲活著就是無數可能的集合。”

大師兄說道：“……那麼沒有可能的活著，就是死去。”

酒徒說道：“或者外面從來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好。”

“還是小師弟曾經說過，人類註定的征程就是星辰大海。”

大師兄看著夜穹裡的滿天繁星，彷彿看到夜穹這外那些真正的星辰，出極明朗的笑容，說道：“我雖不喜遠遊，但每每思及，亦覺心神盪漾，喜不自勝，覺得其間有極大歡愉，竟能超出寂滅的恐懼。”

酒徒靜思良久，問道：“如此歡愉之徵程，何以名之？”

大師兄說道：“當名爲：逍遙遊。”

聽著逍遙遊三字，酒徒向滿天繁星，竟忘了該如何言語。

……

……

（surprise!……有沒有覺得很驚喜？是的，在書評區說了今天不更，但好些了，就寫了出來，主要是我喜歡這章，很重視，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