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由賢看著湖面的千艘巨舸,看著這支在大唐水師覆滅後已無敵手的舟師,臉蒼白。聽著靜,陳七走出船艙,臉也變得嚴峻起來。
他沒有想到,柳亦青殺死南晉小皇帝,劍閣遠遷之後,南晉竟然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重新穩定。對這場戰爭,大唐已經做了極爲充分的準備,眼下看來,西陵神殿的反應速度也不稍慢。
南晉水師裡響起極爲雄壯的軍號聲,船隊漸散,湖水拍打著堅實的船舷,發出巨大的聲響。一艘巨船,緩緩駛至禇由賢和陳七前方數百丈外,驚起無數雪般的浪花,驚走數百隻水鳥。
數百名騎兵牽著駿馬站在甲板上,黑一片,氣勢威嚴,這些騎兵著黑甲,甲上繪著金線符文,正是西陵神殿野戰能力最強大的護教騎兵。
禇由賢很好奇那些戰馬爲什麼會不懼風浪,陳七的注意力則是完全落在那些神殿騎兵中間的某個人上。
隔著數百丈遠,他依然能夠清晰地看到那個人的面容,不是他的目力有這般敏銳,而是因爲對方想讓他看到。
那是個著青的小廝,稚的眉眼間寫滿了無法質疑的傲,天真的神裡滿是視人命如草芥的殘忍。
稚卻傲,天真而殘忍,似乎很不和諧,其實非常和諧,因爲稚的本就容易傲,天真的纔會殘忍。
這名青小廝站在湖水秋雨天地之間,就是這樣和諧。
陳七沒有見過此人,但看著對方的形容,知著這種覺,便猜到了對方是誰——橫木立人,昊天留給人間最厚的那件禮。
“我很好奇。寧缺讓你們去西陵神殿,究竟想說些什麼,你們可不可以提前告訴我?”橫木立人看著陳七和禇由賢,很認真的問道。
禇由賢有些張,面對這位西陵神殿最年輕的知命巔峰強者,他覺得自己的生命隨時會消逝。
陳七卻是神不變。搖了搖頭。
橫木立人微微皺眉,有些不悅,巨船四周的湖水似乎覺到了他的緒,畏懼地輕輕擺盪起來。
湖水擺盪的極溫,不遠的一畦秋葦,卻在瞬間碎無數齏。被湖風吹暴雪,然後被雨水衝湖水裡。
禇由賢覺得嗓子很乾,快要冒煙。
陳七依然神不變,背在後的雙手卻開始微微抖起來,他知道橫木立人很強。卻沒有想到強到這種程度。
離開長安城的寧缺,能夠戰勝他嗎?
橫木立人忽然笑了起來,像孩子一樣開心地笑了起來,或者可以用莞爾這個詞來形容。
他看著對面船上的禇由賢和陳七,微笑說道:“放心吧,我不會殺你們,所以你們不用這麼害怕。”
明明是在微笑,甚至有些可,卻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輕蔑覺,如天空裡的眼俯瞰著地上的螻蟻。
陳七不喜歡這種覺。說道:“人總是都會死的。”
橫木立人搖頭,說道:“我只是暫時居住在這裡,事做完之後,便會回到神國。”
隔著數百丈,陳七要極用力,才能把聲音傳到對面那艘大船上,他的輕言細語,卻像是雷鳴一般在湖上響起。
湖風拂面,禇由賢起了一的皮疙瘩,不是被這位年輕絕世強者的雷聲所震。而是被嗝應了。
陳七忽然說道:“我忽然想起了十三先生說的一句話。”
聽到寧缺的名字,橫木立人的神變得嚴肅起來,微微前傾,肅然說道:“他要對我說什麼?”
陳七複述了那句話:“你們會死的。”
不是你,而是你們。
哪怕是橫木立人,也沒有資格讓寧缺專門說些什麼,他這句話的對象,包括橫木,包括隆慶,包括何明池,也包括清河郡諸閥的家主們和那片草原上的敵人。
橫木立人微微皺眉,說道:“人都會死,我不會死。”
陳七說道:“他說你們會死,你們就一定會死。哪怕你最後逃到神國去,也會死,因爲他會追到神國去殺死你。”
應該死的人,一定會死。
哪怕你們去神國獲得了永生,哪怕你們去冥界變了幽魂,我依然會殺死你們,或者不止一遍——寧缺想和這個世界談的事很多,陳七說的這句話,便是其中的一點。
聽完這句話,橫木立人嘲弄地笑了起來,說道:“他現在連長安城都不敢出,還談什麼神國?”
……
……
登岸後,禇由賢餘悸未消,一個勁地埋怨陳七,不該把寧缺那句話說出來,萬一真的激怒了橫木,他們肯定會比那片化雪的葦花下場更慘。
“他在西陵神殿的地位如此尊貴,當著數萬南晉水師的面說了不殺我們,自然便不會殺我們。”
陳七說道:“最重要的是,西陵神殿想知道十三先生讓我們帶的話,那麼在知道之前,我們便是安全的。”
“可是你難道沒有看到那個橫木立人的神?這種看似天真的傢伙,往往都是變態,真發瘋了怎麼辦?”
禇由賢嘮叨道。
陳七卻想著別的事:“橫木帶著南晉軍隊北上,很快便會接手清河郡事務,那隆慶去哪兒呢?”
做爲曾經的西陵神子,隆慶皇子在道門信徒心目中的地位極高,只是隨著時間流逝,他的彩早已被寧缺和橫木立人奪走,但陳七知道,在寧缺的心中隆慶的重要要遠遠超過橫木立人,他相信寧缺的判斷絕對不會出錯,這樣一個重要人忽然消聲匿跡,並不是件好事。
禇由賢說道:“天樞的報,說那位皇子殿下帶著一隊神殿騎兵去宋國追殺葉蘇去了。”
陳七說道:“葉蘇帶著數千新教信徒,不可能走的太快,隆慶沒道理現在還沒追到。”
禇由賢說道:“我更不明白葉蘇神使爲什麼不去長安城,偏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去宋國。”
陳七說道:“用十三先生的話來說。葉蘇是能夠真正改變歷史的人,這樣的人哪裡能用常理判斷?”
二人繼續前行,空中落下的秋雨漸漸凝結霜,變了雪,將南晉境的道路漸漸染白。
當他們抵達西陵神國時,已到了初冬時節。這片往年罕見雪跡的神眷之地,風雪如怒,極爲嚴寒——這些年,人間變得越來越寒冷,卻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原因。
西陵神國的邊境線上,兩名紅袍神帶著數十名神殿護教騎兵正在等待。人們的臉卻沒有什麼善意,連表都沒有,帶著淺淺冰霜的眉眼間滿是冷漠與警惕。
禇由賢和陳七是唐國的使臣,這樣的待遇是應有之義,對方沒有施展神把他們燒灰燼。已經讓他們很是滿意。
行不得數日,到了一片莽莽羣山之前,風雪終於停了,山峰青秀嫵,遠的峰巒間可見一些巍峨莊嚴的建築,應該便是傳說中的西陵神殿。
禇由賢著遠,脣微微張開,沒有說什麼,只是發出一聲嘆,做爲昊天世界裡的一名普通人。能夠在有生之年,親眼看一看西陵神殿,他雖然是唐人,也有些心神搖撼。
陳七要冷靜一些,做爲魚龍幫的智囊人,他習慣地觀察西陵神國的軍事防,還有那些騎兵神的神狀態,最關心的當然是籠罩著桃山的三座大陣。
——他不是修行者,連那道湛然的青都看不到,自然看不明白那道陣法的恐怖威力。只是想著連書院大先生都沒有辦法破陣而,難免關心。
那兩名紅神應該是到了嚴厲的命令,一路從北行來,竟是沒有與禇由賢和陳七說一句話,食起居事宜,也是他們單方面安排,本沒有徵求過陳七二人的意見。
這等沉默,自然讓隊伍的氣氛顯得有些抑,禇由賢和陳七也不以爲意,隨著對方一道沉默,直到車隊來到山前的那座小鎮裡,陳七忽然要求對方停車。
看著那名紅神的眼,陳七面無表說道:“沿途都沒有吃飽,我要去買些東西吃。”
此距離桃山不過十餘里,小鎮四周暗中不知藏著多道門強者,紅神覺得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點了點頭。
陳七和禇由賢離開馬車,在那些護教騎兵的保護或者說看守下,沿著道路向鎮裡走去。
小鎮真的很小,加上飯時已過,幾家食肆都關著門,他們能夠買到的食,只是烤紅薯。
站在那家烤紅薯鋪子前,陳七和禇由賢捧著滾燙的紅薯,小心翼翼地撕著皮,用吹著氣,模樣看著有些好笑可,哪裡像兩名承載著天下安危的使者,只像兩個孩子。
一不注意,陳七手指被紅黃的薯燙著了,他趕甩了甩手,又找老闆要了點冷水。當那位老闆把水盆放到他面前時,他擡頭看了對方一眼,笑著道了聲謝。
手指在清水裡劃過,留下轉瞬即逝的字跡——老闆卻像是沒有看見他的作,面無表地轉離開,這個作看似毫無深意,實際上如果把頭顱和軀分開,是在……搖頭。
回到馬車上,陳七想著先前看到的迴應,難免有些失,對於完任務的信心漸漸消退,搖頭說道:“十三先生說這家紅薯一定要吃,卻不知道好在哪裡。”
禇由賢這才知道先前他與烤紅薯的男人已經完了流,聽著這話又知道事有不順,緒難免有些低落。
堅的車碾著青石板,發出咯咯的聲音,四周到都是西陵神殿的護教騎兵,天落在他們的上,被那些黑夾金的盔甲反,過車窗,讓他們的眼睛瞇了起來。
禇由賢和陳七對視,瞇著眼睛,沉默無語。他們來西陵神殿談判,稟承的是寧缺的意志,代表寧缺和這個世界談談,按道理來說。神殿在沒有聽到他們說的話之前,應該不會殺他們,但在清河郡險些發生的戰鬥,說明有人想他們死,而那個人是西陵神殿的掌教大人。
——寧缺談話的對象不是掌教大人,對掌教大人來說。這或者顯得有些辱,但遠不足以讓他妄殺意。
如今看來,掌教大人或者可能猜到了一些什麼。
陳七想著先前烤紅薯男人搖頭的畫面,心沉重說道:“如果連人都不見到,怎麼傳話?”
……
……
西陵神殿沒有安排他們上桃山,而是讓他們住在山前的天諭院寓所裡。這裡離那片著名的桃花坳很近,可惜的是現在已經是冬天,很難看到桃花滿山的麗畫面。
禇由賢對此非常憾,顯得有些沒心沒肺,陳七知道他是裝的。但也沒什麼辦法,所有的事都是由神殿安排,他們只能不安地等待。
神殿方面沒有給他們更多不安的時間,第二天清晨,負責談判的大人,便親自到了天諭院。
趙南海是南海明大神一脈的嫡系傳人,是觀主最強大的助力,這場戰爭之後,明神殿或者天諭神殿裡的神座,總有一方是留給他的——毫無疑問。這是真正的大人,他來與禇由賢和陳七這樣兩個普通人談話,應該算是給足了唐國面,也表達了足夠多的誠意。
但禇由賢和陳七並不這樣認爲。臨行前寧缺說的很清楚,現在的昊天道門,說話有力量只有一人,能夠並且願意響應唐國的意願的,也只有一人,如果要談,便只能和這兩個人談。
“抱歉。”
禇由賢歉疚之意十足。連連揖手,說道:“不是不想談,實在是沒法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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