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草場在渭城西南七十里,和向晚原相比明明在南方,氣溫卻更低,水草談不上沃,唐軍卻願意付出極大代價,頂著風雪駐營於此,保持著隨時出擊的態勢。
爲什麼?因爲唐軍現在快要沒有戰馬了,他們必須在明年春天之前,把那片草場搶回來,那是他們最後的希。
風雪那面,唐營裡到都是火堆,厚厚的褥子蓋在戰馬的背上,唐軍對這些僅剩的戰馬看的要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這隻能讓阿打覺得更加輕蔑,他永遠不會同弱者。
就像他不會同那位曾經的手下敗將一樣。
沒有戰馬的唐軍還是曾經憑鐵騎橫行世間的唐軍嗎?被殺死的男人還是那個曾經強大的名將嗎?
華穎正在唐營飲酒,打著赤膊的中年悍將,渾滾滿了黃豆大小的汗珠,蒼白的臉上滿是痛苦的神。
夏天的時候,他在戰場上敗給那名年蠻子,其後傷便一直未曾好過,他違背軍令也要飲酒,是因爲只有酒——只有九江雙蒸裡濃郁的酒,才能讓他制住的傷,讓他能夠清醒並且強勢地繼續統領這兩千多名騎兵。
上次戰爭,唐國與西陵神殿締結和約,付出的最慘重的代價便是把向晚原割讓給了金帳王庭,爲此公主殿下李漁向唐國臣民頒文謝罪,親王李沛言更是自系而死。
失去向晚原,唐國便失去了戰馬最主要的來源。隨後數年,邊境的小規模戰鬥卻始終沒有停止過。
單于的手段異常毒辣狠厲,他就是要消耗唐軍的戰馬,爲此,他不惜讓麾下的騎兵付出兩倍甚至三倍的代價,因爲
王庭的戰馬可以補充,唐軍的戰馬又到哪裡補充去?
鎮北軍的戰馬數量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未曾停止過的戰鬥,急劇變,到現在已經進了絕境。
爲唐軍名將,華穎一武道修爲強悍異常。在鎮北軍裡無論資歷還是能力都只在徐遲大將軍之下。當年他麾下的鐵騎便超過萬數,恐怖的重騎兵亦有三千之數,然而現在……
兩千四百三十二人,配兩千四百三十二匹戰馬。便是兩千四百三十二名騎兵。是他麾下所有的騎兵。
也可以說是鎮北軍最後的騎兵。
華穎接軍令。把所有騎兵帶到這裡,與金帳騎兵大隊從夏天對峙到此時,等於是把所有的希都砸了進來。因爲唐軍需要那片草場,他們要找到希。
唐國自然不可能只剩下這些戰馬,然而從南方調馬來沒有意義,因爲數量並不足以改變當前的局勢,更令鎮北軍到不安甚至憤怒的是,朝廷似乎本沒有這種想法。
華穎看著酒碗,兩眼裡彷彿有幽火在燃燒,當初是書院決定把向晚原割讓給金帳王庭,也是寧缺承諾由他負責解決戰馬的問題,然而數年時間過去了,唐軍在這片草原上流犧牲,他和他的將士們被煎熬的有如厲鬼,馬在哪裡?
“如果你是在騙我們,那麼就算我死在雪地裡,也會回到長安城裡找你問個明白。”
他端起酒碗,看著南方某,對寧缺說道。
就在這時,營外傳來警訊,同時傳來一道厲狠的陣聲。風雪之中,那道聲音清晰的狠,向四野。
華穎收回目,向酒碗裡那張臉,那張有些憔悴,不復當年英銳的面容,忽然笑了笑。
他在親兵服侍下,仔細地穿戴好盔甲,向帳外走去。
走出帳外,還在營中,他再向營外走去,雪花落在盔甲上,沒有融化,很快便填滿了隙。
唐軍站在各自帳外,沉默地看著自己的主將。
來到營外,隔著風雪,看著遠那個蠻族的年,華穎微說道:“將軍肯定會批我一頓。”
他當然記得那名蠻族年是誰,夏天時就在這片草場上,他敗在這名不起眼的年手裡,傷勢綿延至今。
沒有人知道金帳王庭什麼時候出現了這樣一名強者,如果是敗在兇名昭著的勒布大將手中,華穎大概能夠想通,但他想不通這名年是從哪裡來的,爲什麼這樣強。
直到傳聞漸漸在草原上流傳開來,人們才知道,原來這名阿打的年奴隸,就像西陵神殿的橫木立人一樣,都是昊天留給這個人間的禮,是天賜的強者。
現在橫木立人在昊天信徒心中,擁有難以想象的地位,而阿打如果不是偏居荒原,名聲想必也不會稍弱。
知道事實真相後,華穎才明白自己輸的不冤——昊天真的拋棄了唐國,就像千年之前拋棄了荒人那樣——他不會因此心生怯意,但心境終究還是到了影響。
他向遠風雪深,在看不到的天邊,那裡有道雄奇的山脈把整片大陸分兩個部分,那裡是岷山,也是天棄山。
“被昊天棄……很可怕?”
華穎微微一笑,手到空中,接過親兵遞過來的樸刀,手掌裡傳來的微涼,讓他的神爲之一振。
那名蠻族年很強,很可怕,他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如果出戰,或者只有死路一條,他沒有出戰的道理。
兩軍對峙,沒有主將單挑的道理,戰場之上,也從來不相信勇者勝這種說法,他若避戰,沒有人能說什麼。
但先前出營的路上,他看到了將士們的神和目,看到了無盡的疲憊以及最可怕的疲倦,他看到了那些裹著毯子、像病人一樣的老馬,他知道鎮北軍的士氣已經低落到難以復加的程度。
他若出戰,即便敗了死了。也有好……哀兵不見得必勝,但想來能夠多撐些時間,一直撐到戰局變化的那刻來臨。
所以他握住樸刀,向風雪那頭走去。
“我要拿你的人頭,替我的部落殉葬。”
阿打看著華穎,面無表說道:“而總有一天,我會帶著王庭的勇士殺到你們的長安城裡,把那個人殺死。”
華穎把盔甲上的雪線拍散,說道:“你或者能殺死我,但我也不準備讓你活著回去。長安城你是看不到了。”
說這話的時候。這位鎮北軍第二強者的神很平靜,他沒有信心戰勝昊天留給人間的禮,但有信心換命。
一個人不怕死的時候,自然不會畏懼天命。
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緩緩依次合攏。如鐵鑄一般。雪花飄落在上面。沒有融化的跡象,因爲他的手就是那樣冷。
從他的,到細長的的刀柄。再到沉重的黝黑刀,一道極爲冷厲的氣息緩緩釋出,然後陡然提升。
飄舞在空中的雪花,到這道氣息的干擾,向著四周激而去,發出嗤嗤的破空之聲,有如利箭一般。
阿打面無表出腰畔的彎刀,這刀是單于賜給他的寶刀,鋒利至極,就像他此時的眼睛一般明亮。
就像每場重要的戰鬥之前那樣,年開始默默地禱告,請求長生天賜予自己力量,幫助他戰勝所有的敵人。
空中激散的雪花,彷彿聽到他的禱告聲,畏怯地減緩了速度,頹然的無力飄著,原野上的殘雪漸漸融化,出下面的殘草。
雪消草現,卻不是生機,相反卻給人極森的覺。
阿打看著對面的華穎,明亮如寶石、如刀鋒的眼眸裡,流出輕蔑而憐憫的神,然後向前踏了一步。
他只向前踏出了一步,便停了下來。
他覺得有些事似乎不對。
他擡頭向落雪的天穹,臆裡忽然生出無盡悲傷,有些發青的脣微微翕,如一般:“長生天啊……”
部落當初失敗的時候,他還小,不懂得悲傷,後來給王庭貴人做牛做馬的時候,來不及悲傷,拾幹糞的時候,沒有力氣悲傷,再之後他變了不起的年強者,便遠離了悲傷。
但此時此刻,那悲傷的緒是如此的濃郁,瞬間佔據了他的心,他彷彿看到了下一刻自己的死亡。
爲什麼會這樣?
他不再天,向南方遙遠某,覺得有人正在看著自己。
雖然遠隔萬里,聽不到任何聲音,但他有一種強烈的覺?,那個人正在對自己說話,只要自己踏前一步,便會死去。
阿打猶有稚氣的黝黑臉龐上滿是不甘與憤怒不解,如果那個人真能隔著萬里死自己,夏天的時候爲什麼沒有這樣做?
最令他到憤怒的是,他到了對方毫不掩飾的倨傲,而在這份倨傲之前,長生天都保持著沉默!
而他開始恐懼!
風雪裡傳來一聲嘶鳴,不知是哪邊的戰馬,傲意十足。
阿打向唐營,握著彎刀,不知是否會踏出那一步。
……
……
南方萬里之外。
城牆上落雪紛紛,寧缺站在城頭,背倚整座長安,看著遙遠的荒原方向,看著看不到的那片疆場。
黝黑沉重的鐵弓,擱在他前的城磚上,驚神陣的陣眼杵,被他握在手中,他的識隨之而向四野散去。
鎮北軍殺死金帳王庭所有的戰俘,這是他的命令,他知道這會給鎮北軍帶去很大的力,但他不在乎,因爲他和這個世界說話的方式,除了秋雨裡落下的人頭,還有後這匣鐵箭。
令人不解的是,即便藉助長安城的幫助,他能看的再遠,也不足以看到整個世界,萬里外的荒原,在他的識海里只是一片灰暗模糊的畫面,只要金帳王庭的強者不愚蠢到把自己點亮,便沒有意義。
但他依然看著北方,彷彿隨時可以看到那些燈,然後一道鐵箭把對方送進冥界或者神國,或者,點燈的火一直在書院手中?
……
……
(祝大家週末快樂,我現在忽然覺得,勞,真的是件很快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