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于走出金帳,看著四周的畫面,微黑而英俊的容上出滿意的微笑,滿意於部屬們的平靜,更滿意於用很多天很多年才營造出來的今天。
在他看來,嚴重缺騎兵的鎮北軍,本不可能是金帳騎兵的對手,前些天雙方之間的戰鬥進行的那般膠著,一方面是因爲鎮北軍的戰鬥力確實出乎意料的堅韌,唐國的軍械以及修行者發揮了超出想象的威力,而更重要的原因是,金帳騎兵並沒有全力出擊,更多的是試探以及消耗。
步騎戰,不理會誰有先天的優勢,只說心理上,必然是騎兵佔優,步卒想要抵擋騎兵的攻勢,必然要在力和神上付出更多代價。
前些天,金帳騎兵就是在消耗唐軍步卒的力神,更重要的是逐漸磨去對方的意志與勇氣,同時提升己方的士氣、堅定必勝的信心。
今天便是決戰日。
金帳騎兵將傾其所有攻擊,將不留後手攻擊,將不留活路攻擊,必要將數百年的屈辱還贈給唐人,必要將鎮北軍的主力完全擊潰。
這是很冒險的戰法,在單于看來,卻是必勝的戰法,通過前些天的試探,他非常確定唐人沒有藏什麼手段,那麼便堂堂正正地碾過去吧。
黎明漸漸來臨,東方天邊的魚肚白漸要佔據十分之一的天穹,熹微晨落在草原上,落在單于的臉上,讓他臉頰的線條顯得更加堅強大。
他看著南方的原野。看著遠方綽綽的唐營,彷彿看到稍後,金帳的鐵騎黑如水般涌去,整片草原的地面都開始震。然後就像前些天那樣,唐營各種軍械齊發,投石發出沉悶的聲音,營柵前的長矛那樣鋒利,壕坑裡的鐵刺那樣寒冷,中原修行者的劍閃爍,陣意不停涌起。天地元氣將在天地之間劇烈地變化。然而那些……終將被他的鐵騎所淹沒。
勒布大將走了過來,看著這位草原歷史上最英明的單于、此生最崇敬的男人,聲音微說道:”今日之後,您就將是整個人間的君王。“
單于不再微笑。平靜如常。因爲肯定。所以才能如此平靜。他的視線越過南方的唐營,向更南方的某個位置,聽國師說。那裡就是長安。
那位溫和卻令人畏懼的皇帝六年前就死了,但他的兒還活著,單于默默想著,等打下長安城,自己一定要殺了,然後把進的裡。
阿打也出現在金帳外,昨夜他沒有洗澡,上的那些污早已凝結,散發著淡淡的腥臭味,招惹著野草裡的蚊蠅來襲。
貴人們看著這個曾經的年奴隸,現在金帳最強大的勇士,眼睛裡滿是厭憎和懼怕的緒,本不願意站得離他太近。
阿打前些天在戰場上了傷,爲了記住這次傷,他刻意沒有把上的洗掉,不是想記住那次的屈辱,而是想記住自己應該向對方學習。
那天他藏在衝陣的金帳騎兵中,突破了唐軍的壕矛柵,然後藉著同伴的藏匿,試圖在戰後暗殺鎮北軍前鋒主將華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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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打一直想殺死華穎,最開始的時候,只是想報復寧缺在長安城發起的那些腥殺俘行,後來則是因爲他一直沒能殺死華穎,很不甘心,那些不甘心就像毒蛇一樣讓他痛苦,讓他冒著這樣的危險進行了這一次暗殺。
他的暗殺失敗了,因爲從一開始的時候,更準確來說,從他藏在衝陣騎兵隊伍裡衝到唐營前的那刻開始,他的行蹤和目的便一直被一個人算的清清楚楚。
華穎始終沒有出現,來的是一道鐵錘,然後是一道陣法。
阿打陡遇奇襲,頓時傷,但他畢竟是現在金帳王庭的真正高手,最終還是功地突破唐軍重圍,逃回了金帳,只是狼狽到了極點。
他不顧傷勢,在深夜裡拜訪國師,才得知那些人的份。
看穿他計劃的是書院四先生範悅,揮鐵錘,壯猛無雙的勇士是書院六先生,而那個將陣法運用的彷彿有生命一般的子,是書院的七先生。
這三名書院先生的修行境界是玄境巔峰,放在世間修行界裡來看,當然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人,但對於阿打這樣的真正強者來說,他完全可以一個打對方十個,最終他卻敗的這樣悽慘,這讓他很不理解。
經過整夜的思考,阿打沒有變得更加憤怒,被憤怒衝昏頭腦,反而變得冷靜了很多。這是他第一次與書院正面在戰場上手,他學到了很多東西。他對書院的尊敬多了很多,毀滅書院的決心也堅定了很多。
所以此時看著晨下的唐營,他的神纔會如此平靜,哪怕被那些貴人厭憎著畏懼著,他依然平靜,今日金帳必將獲勝,應該不需要自己出手。
同樣是堅信金帳必將勝利,所以單于和阿打很平靜,更多的草原男人則顯得很狂熱,他們看著南方的唐軍,眼睛裡流出狼一般的寒。
只要戰勝唐國,金帳王庭便將是整個人間的霸主,在新的世界裡,他們將佔在中原最繁華富庶的城鎮,披上最的綢,佔有最貌的人,喝上最烈的酒、最清的溪水、吃上最的白麪餑餑……
這些,都是長生天的恩賜,不接,會被天譴的。
……
……
單于和阿打還有無數金帳騎兵看著南方的唐營。
在唐營裡,華穎將軍和部屬們也在看著北方,在更遠的臨時將軍府裡,徐遲也在看著北方,看著晨晨風裡的那羣飢的惡狼。
人們覺到了危險。
前面十餘天的戰爭已經極爲慘烈,金帳騎兵不能說沒有出全力。只是鎮北軍的防守極爲堅韌,所以纔會打均勢,但今天不一樣。
今天金帳明顯是要拼命了,那位單于和他的臣民們已經做好準備,將整個部族的命運都到稍後即將開始的這場戰鬥當中。
華穎的臉鐵青一片。
有遠鏡的幫助,他能夠看到金帳王庭那裡的所有靜,他看到那些草原蠻子正在給馬餵食,喂水,喂鹽,甚至還能看到鍋裡煮著的羊棒骨。
做爲一名經驗富的唐將。他很清楚草原騎兵的做戰習慣。最多還有一個多時辰,那些吃飽喝足的戰馬,便會帶著那羣狼般的蠻人向自己撲來。
這是草原騎兵最正規的作戰法則,這也正是他臉鐵青。無比憤怒的原因單于和他的草原騎兵本不憚於讓唐軍看到這些畫面。便等於說。他們將今日戰鬥開始的時間確定好了,並且通知給了唐軍。
這是何等樣的自信,對於唐軍來說。又是何等樣的辱!
如果是十年前,華穎早在觀察到第一個畫面的時候,便已經派出騎兵前去突襲,攻敵之不備,必然能夠取得份量足夠的戰果。
但現在不行,因爲他沒有足夠數量的騎兵,更不可能像鎮北軍全盛時那樣,按照時間分批準備著隨時可以出擊的戰馬……
如果。
那句話,那個判斷,再次在華穎的腦海裡浮現。
如果,現在大唐還能擁有一支真正的騎兵,還能擁有足夠數量的戰馬,單于還敢如此妄進嗎?不,今天等待金帳王庭的,必將是滅亡。
如果呵如果,如果真的能夠有如果,人世間又哪裡會出現那麼多的如果呢?從來就沒有如果,所以金帳王庭今天不會滅亡,單于和他的草原騎兵纔敢如此囂張暴戾的突進,鎮北軍纔會面臨如此的結局,他甚至已經看到了結局二字上面慘淡的,嗅到了結局二字上面絕的氣息。
和華穎將軍不同,普通的鎮北軍士兵依然神堅毅冷靜,他們不知道那些的軍,不知道沙盤推演的結果,也不知道或者說懶得去理會這場戰爭勝負的算,他們只知道戰鬥,並且像過去那些年一樣無懼。
看著四周默默準備戰鬥的唐軍,司徒依蘭眼簾微垂,掩去那抹黯淡,然後迅速擡起頭來,振神,不想讓自己影響到哪怕最微小的士氣。
忽然注意到,近鍋竈旁的一名唐軍,此時所有的唐軍都已經快速吃完了早飯,開始蹬弩修箭磨刀,只有那名唐軍依然站在鍋旁,左手拿著大碗,右手拿著木勺,大口地吃著菜稀飯,吃到裡面的塊後,更是高興地咕嚕著什麼。
“你什麼名字?”
司徒依蘭走到鍋竈旁,看著那名唐軍說道。
那名唐軍士兵的年齡並不大,但從他捧著粥碗的手指間的老繭和眉宇間漫不在乎的神便能看出,這是個經百戰的老兵。
那名唐軍看著,愣了愣,把粥碗放到竈沿,行了個軍禮,報告道:“前鋒營斥候四隊隊正王五,見過將軍。”
“王五?很乾淨利落的名字。”
司徒依蘭說道:“只是做事有些不夠利落,難道你沒有看到別人都已經回到營裡開始備戰,你爲什麼還沒有歸隊?”
王五表現的對很尊敬,但那不意味著害怕,他用很誠懇也很搞笑的態度解釋道:“斥候暫時不用出戰,再說了,那些蠻子至還要一個多時辰纔會打過來,何必太著急,今天的粥裡放了這麼多,不吃乾淨多可惜。”
司徒依蘭微微挑眉,說道:“果然是個老兵。”
王五用木勺的尾部撓了撓有些發的頸子,嘿嘿笑著說道:“您過獎。”
司徒依蘭說道:“大清早的胃口就這麼好,看來你對今天這場戰鬥的勝利很有信心,如果所有人都能像一樣,或者……”
說到或者二字時,戛然而止。
王五臉上憊賴的笑容,也忽然斂去,看著平靜甚至有些冷漠說道:“將軍,或者什麼?或者能夠有奇蹟?你知道的。沒有奇蹟。”
司徒依蘭目微寒,盯著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後說道:“你想說什麼。”
“今天粥裡的很多,青菜甚至比還多……雖然我鎮北軍的伙食向來極好,但這種待遇還是好的有些過分,這讓我很懷疑。”
王五毫不畏懼的目,平靜說道:“或者,這是臨死前的最後一餐飯,所以大將軍要讓我們吃的好些?”
司徒依蘭寒聲說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王五指著不遠營帳裡沉默備戰的唐軍將士們說道:”我知道,今天這場仗必輸無疑。其實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不說而已。“
司徒依蘭聞言沉默了很長時間。
王五說道:”您如果覺得我搖了軍心,可以把我當場斬殺。“
司徒依蘭說道:”我更想知道,你爲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王五說道:”因爲我要想告訴徐大將軍,告訴朝廷。告訴書院……我不甘心。我不想輸。我不明白爲什麼鎮北軍會落到如此下場。“
司徒依蘭沉聲說道:”爲國守邊疆,是我大唐軍人的使命,你有什麼不甘的?“”問題在於。徐大將軍爲什麼要把我們這些人送到谷河外面?爲什麼一定要在這裡決戰?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被人送著去死。“
王五忽然變得憤怒起來,把手裡的木勺重重擲進粥鍋,衝著司徒依蘭吼道:”向晚原是朝廷割讓的,這戰場是將軍府挑的,爲什麼讓我們去死?爲什麼讓我們輸著去死?你們這些將軍,就算讓我們去死,難道就不能贏嗎!“
司徒依蘭手阻止旁親兵拔刀,沉默了很長時間,因爲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名老兵憤怒的質問,是啊,朝廷要讓唐軍拒敵於國境之外,唐軍不惜拋頭顱灑熱也會做到,但朝廷至要讓他們贏啊,不然就算死了,又如何瞑目?”那你究竟想怎麼做,想我們怎麼做?“看著王五問道,問的很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