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雲遮著天空,一片晦,遠崖下的碧藍腰子海,寧靜麗,沒有人打擾,山崖間那條溪河放肆地奔流著,發出轟鳴的聲音,顯得極爲歡快。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寧缺醒了過來,因爲失而極度蒼白的臉頰上流出惘然的緒,用了段時間才真正地清醒,記起先前發生了什麼事,一手捂著創嚴重的口,想要站起來,卻發現很困難。
如此簡單的作,便花費了他很長時間,帶給他無數的痛苦。他上的院服已然破爛不堪,渾的鮮已被寒冷的空氣凝結,像是剛剛逃離地獄的厲鬼。
戰鬥結束之後,大黑馬便從山林裡奔了出來,一直守在他的旁,此時看他虛弱不堪的模樣,趕踱到他旁,用溫熱而堅實的軀撐著他。
寧缺用左手輕輕它的頸,艱難出笑容表示謝,然後向四周,只見河灘以及河水裡到都是,只是水裡的已經被沖淡,很難看見。
那數百名像狼一樣恐怖的修行強者都死了,很多死在他的鐵弓下,還有很多則是死在隆慶的手裡,死者們的臉上都有一抹很詭異的死灰,顯得特別枯槁,應該是被隆慶吸取乾淨念力後的結果。
寧缺注意到,幾名神旁有數十隻倒斃的飛鳥,那些飛鳥的喙裡還殘留著幾,看來這些人的裡都被植進了某種劇毒。
隆慶的就在他的腳下,依然瞪著眼睛。看著灰暗的天空,始終不肯瞑目。他沒有替敵人收的習慣。但想要在他上找些東西,蹲下開始仔細地搜尋,在那件破爛的黑神袍裡一無所獲,卻意外地發現,隆慶的傷口裡,約約能夠看到幾抹金的反,他微微皺眉,不明白那是什麼。
他拾起落在地面上的那鐵箭。用箭簇刺進隆慶的,把那些金的事挑了出來,才發現是極細的金線,而且不止一,到都是。
寧缺只知道修行界有個瘋子做過類似的自殘行爲——葉紅魚爲了對付他的饕餮大法,在裡植了很多金線——沒想到隆慶也這樣做了。
那些修行者裡植的劇毒,隆慶裡植的金線。自然是針對他的局,先前那場盛宴,隆慶用灰眸吸取部屬們的念力,如果寧缺用饕餮應對,便會落他的局中,其後的勝負生死。那便是誰也說不準的事。
寧缺看著隆慶死後卻比生前更有澤的眼睛,沉默不語——今天這場戰鬥,有很多重要的關鍵點,他始終不肯用饕餮,完全出乎了對方的意料。
很久以前他和夫子聊過這件事。師徒二人在食方面的造詣相差有如天地,但對這方面的看法前所未有的獲得了一致:人真的不好吃。
能夠進行這種討論。是因爲師徒二人都做過這種瘋狂的事。
當然,如果真到了生死立見的時刻,比如很多年前他揹著桑桑在百里赤地裡逃亡的那種時刻,或者他依然什麼都會吃,饕餮又算什麼?
他今天之所以沒用,是因爲他總以爲隆慶還會有別的手段,最強的手段——那也正是他搜尋隆慶的目的,不料卻沒有找到。
天書沙字卷,一直在隆慶邊。在宋國都城,他用這卷天書破了四師兄的河山盤,那捲天書還有殘餘,如今卻在何?
書院現在很重視那七卷天書,準確來說,是道門手裡的六卷天書,餘簾和君陌在桃山前小鎮看屠夫的同時,也在看天書落字卷是否還在中年道人的手中,寧缺也是如此,而現在已經確認天書都不在原先主人的邊,那麼必然是在觀主手裡,觀主想用這些天書做什麼?不用想也知道那必然極爲重要。
寧缺站在原地想了想,待神恢復了些,拍了拍大黑馬的頸。大黑馬知道他準備離開,沒有等他翻上馬,而是微屈前蹄,向側方一拱,便把疲憊無力的他拱在了鞍上,然後踢踢嗒嗒踩著鬆的河灘離開。
他抱著大黑馬的頸,注意到它的前蹄上染著,想到隆慶的座騎不知所蹤,大概明白了些什麼,然後便被山崖間再次生出的雲霧吸引了注意力。
大黑馬奔下山崖,沿著碧藍腰子海繼續北行,在熱氣蒸騰的溫泉停了一夜,寧缺泡在熱水裡調息冥想,確保傷患不會惡化,才放下心來。
他靠在池畔,看著池上飄著的熱霧,沒有去想多年前的那些故事,而是覺得這些霧和山崖裡的那些雲霧很像,沒有任何區別。
這場戰鬥很腥慘烈,也有收穫,比如他懂了一句話。
山窮水盡,有白雲生。
雲深有沒有路,不需要去考慮,有沒有柳暗花明,更不需要去想,村落和獵寨都不需要去尋找——他揮出鐵弓的那一刻,便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
不是隻有更邪惡才能戰勝邪惡,不是隻有更暴力才能戰勝暴力,不是隻有饕餮大法才能戰勝灰眸,隨心而行,或者便能見自由。
這或者便是真正的書院不意,便是夫子讓他在柴門後那塊石頭上看見君子不四字的真義,那同樣也是一種教誨,寧缺明白了。
他很清楚這有多重要。
如果未來的某天,他真要寫出那個大字,便必須明白這個道理
這場戰鬥,同時也給了他某種心理上的暗示,因爲太痛太苦太慘,所以他總覺得這應該是萬里奔波求見天之前的最後一個關隘。
他取出那塊石像,看著的霧裡靜靜側臥著的桑桑,默然說道。你要等我來。
……
……
離開碧藍腰子海,寧缺騎著大黑馬繼續北行。東荒草原上到都是被燒焦的帳篷以及戰馬的,荒人擊潰了左帳王庭最後的騎兵,沒有人會來打擾他,奇怪的是他也沒有去找那些荒人尋求給養或者線索,顯得格外小心。
一路向北,來到賀蘭城鎮守的那道峽谷,他才讓大黑馬停下,遠觀四野靜寂無人。將手指放脣裡,吹出一聲極清亮的口哨。
哨聲遠遠傳到衆山羣嶺中。
有飛鳥驚起,有走低哮,然後有急促的蹄聲向遠方去。
寧缺在原地等了三天時間。
第四天的清晨,朝初升,一匹極爲神駿的野馬,迎著晨疾馳而至。長長的鬢在風中狂舞,健的軀被汗水塗溼,格外麗。
“這可比你帥多了。”
寧缺看著那匹野馬,對大黑馬說道。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大黑馬只是打了個響鼻,卻沒有更激烈的舉表示反對。比如撒比如賣萌。
那匹野馬奔至寧缺前停下,低首送來一個消息。
寧缺識得這馬是黑驢破輦前的八駿之一,手拍了拍表示謝,然後開始查看這份嘎嘎號令草原無數生靈打探來的消息。
大黑馬腆著臉湊到那匹野馬前,試圖頸表示親熱。那匹野馬昂著頭,表示自己的驕傲與不屑。卻也沒有離開。
寧缺這才發現,原來這匹神駿異常的野馬是雌馬。
嘎嘎不知用什麼手段,讓某個人類懂得了它的意識,還讓那個人類寫了封信,信上的語句很簡單,意思也很清楚。
“在寒冷的北方,最狡猾的雪狐和最警惕的雪,正在紛紛死去,沒有野馬和雪狼看見那個擅於獵殺的猛,但一定會有這樣一隻猛。”
寧缺看完那封信,向北方。
和石像預示的相同,都是北方。
夫子曾經說過,所有地方的北方,都在一個地方。
——沒有人發現的蹤跡,但發現了一隻猛留下的痕跡,那隻猛,或者是一隻青狗,或者說青獅。
寧缺神不變,握著信的手卻變得有些僵。
他翻上馬,輕夾馬腹,向著北方而去。
那匹神駿的野馬,在峽口靜靜相送。
大黑馬低著腦袋,顯得有些不愉快。
寧缺說道:“我知道你想找個伴兒,但我得先找著我的伴兒。”
……
……
一路北行,風雪漸驟。
寧缺斂神靜氣,謹慎沉默,不與荒人相見,甚至很注意不在雪上留下什麼痕跡,因爲他不想被任何人發現自己的行蹤,從而發現。
他在被昊天棄的山脈裡前行。
他是那個被昊天棄的人。
或者說,他把昊天棄在了人間。
現在他要去找回。
……
……
熱海到了,毫無熱氣,只有厚厚的雪和刺骨的寒意。
寧缺牽著大黑馬,走在荒人廢棄的木屋裡,回想著當年老師帶著自己和來到這裡時的形,想著那場只有天地師見證的婚禮,心頭微溫。
他懷裡的石像也很溫熱,告訴他來對了地方,應該就在這裡。
但究竟在哪裡?
他走到一座木屋的窗邊,看著黑暗的雪海和那座難以想象其高度的山峰。
窗裡有盞油燈,桑桑靜靜看著他,如銀月般的臉龐被昏暗的燈照亮。
能看到他。
他看不到。
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寧缺在窗邊站了很長時間,直至雙眉被雪染白,才離開。
走到雪林畔時,他忽然停下腳步。
他看著樹下某,握著繮繩的手抖起來。
……
……
(越寫越慎重,越不想往下寫,我真的很將夜裡的人們,昨夜隆慶死後,我才能睡個安心覺,這是真話,我也很你們,這話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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