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的夜下，江寧城雜的夜市間煙火繚繞，一攤位上都是嘈雜的人聲。

賣素滷食的木棚下，幾名穿灰黑服的“不死衛”員來飯食酒水，又讓附近相的攤主送來一份食，吃喝一陣，大聲說話，頗爲自在。

公平黨發展至今，膨脹太快，各方建制也。“轉王”麾下，戰場爭鋒的主是所謂的“無生軍”，而當中的銳組便是“不死衛”，原本的定位乃是銳打手、護衛、執法隊乃至於斥候的角。但到得後來，人員數量膨脹太快，各種沾親帶故的、找關係的、隨便旗自封的人手也參與了進來。

這其實是轉王麾下“八執”都在面對的問題。原本出大明教的許昭南分派“八執”時，是有過分工合作安排的，例如“無生軍”自然是核心軍隊，“不死衛”是銳打手、特務組織，“怨憎會”負責的是部治安，“別離”則屬於民生部門……但真人去後，江南一鍋粥，隨著公平黨起事，打著各種名號肆意搶奪求活的流民遍地開花，本沒有給任何人細細收人後安排的餘暇。

例如隔著數百里距離，一個村子的人號稱自己是公平黨，隨手了轉王“怨憎會”的旗，待到將來某一天他搭上這邊的線，“怨憎會”的某個中層人員不可能說你們旗子錯了，那當然是保護費收過來旗子給出去啊。畢竟大家出來混，怎麼可能把保護費和小弟往外推——這都是人之常。

如此這般，“八執”的部門在中上層還有互補之，到得中下便開始混，至於下層每一面旗都算得上是一個大勢力。這樣的狀況，往更高走，甚至也是整個公平黨的現狀。

當然，眼前幾個“不死衛”單從穿級別上看起來，層級就相當高，算得上是正兒八經的核心員。這些人平日裡沒有巡街看場之類的固定工作，此時天已夜，白日裡的事大抵也已經做完，一番快意的吃喝間，口中說起的，也已經是晚上到哪裡逍遙、哪一家半掩門的最是知識趣之類的人話題。

如此過得小半個時辰，又有兩名穿灰的不死衛員自街道那頭過來，與幾人面後，也不知說了什麼，衆人臉微變，有人低聲罵了一句：“晦氣。”當下匆匆完飯，一道起往街道另一頭走去。

早已換了攤位喝茶的遊鴻卓悠閒起，跟了上去。

經歷數次戰的江寧早已沒有十餘年前的秩序了，離開這片夜市，前方是一經歷過火災的街道，原本的房屋、院落只剩殘骸，一批一批的流民將它們拆分開來，搭起棚子或是紮起帳篷住下，黑夜之中這邊沒什麼芒，只在街道當頭有一堆篝火燃燒，以宗教起家的轉王在這邊安排有人講述一些宗教故事，居住在這邊的人家以及一些小孩便搬了凳子在那頭聽課、玩耍，其餘的地方大都黑乎乎的一片，只走得近了，能看見些許人的廓。

這樣的街市上，外來的流民都是抱團的，他們打著公平黨的旗幟，以幫派或是鄉村宗族的形式佔據此地，平日裡轉王或是某方勢力會在這邊發放一頓粥飯，令得這些人比外來流民要好過許多。

偶爾城有什麼發財的機會，例如去瓜分某些大戶時，這裡的衆人也會一擁而上，有運氣好的在過往的時日裡會瓜分到一些財、攢下一些金銀，他們便在這破舊的房舍中收藏起來，等待著某一天回到鄉下，過上好一些的日子。當然，由於吃了別人的飯，偶爾轉王與附近地盤的人起，他們也得搖旗吶喊或是衝鋒陷陣，有時候對面開的價格好，這裡也會整條街、整個派別的投靠到另一支公平黨的旗號裡。

這樣的街市上，許多時候治安的好壞，只取決於這裡某位“幫主”或者“宿老”的制。有一些街道夜裡進去沒有關係，也有部分街市，普通人晚上進去了，可能便再也出不來，上所有的財都會被瓜分一空。畢竟生逢世，許多時候天化日下都能死人，更別提在無人看到的某個角落裡發生的兇案了。

幾名“不死衛”對這周圍都是悉非常，穿過這片街區，到當口時甚至還有人跟他們打招呼。遊鴻卓跟在後方，一路穿過黑暗猶如鬼魅，再轉過一條街，看見前方又聚集數名“不死衛”員，雙方頭後，已有十餘人的規模，嗓音都變得高了些。

“來的什麼人？”

“現在不知道，抓住再說吧。”

“只有一個人，要咱們去這麼多啊？”

“出事的是苗錚，他的武藝，你們知道的。”

“都給我警醒些吧，別忘了最近在傳的，有人要給永樂招魂……”

能夠進不死衛中高層的這些人，武藝都還不錯，因此說話之間也有些桀驁之意，但隨著有人說出“永樂”兩個字，黑暗間的街巷上空氣都像是驟冷了幾分。

對於在大明教中待得夠久的人而言，“永樂”二字是他們無法邁過去的坎。而由於過了這十餘年，也足夠變傳說的一部分了。

傳說中的“聖公”方臘、“雲龍九現”方七佛當年是多麼的英雄霸氣、橫一世，甚至本不需要藉著真人的搗，他們都能掀起規模巨大的起義，席捲江南……

傳說若是當初的永樂起義便是看到了武朝的弱與積弊，大禍在即，因此力一搏，若然那場起義功，如今漢家兒郎早已打敗了真人，本就不會有這十餘年來的戰不息……

傳說如今的公平黨乃至於西南那麪霸道的黑旗，繼承的也都是永樂朝的志……

也有傳聞說，當初聖公留下的鉢未絕，方家後人一直存於今日的大明教中，正在默默地積蓄力量，等待有一天振臂一呼，真正實現方臘“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去惡鋤強、爲民永樂”的志向……

大明教承襲彌勒教的鉢，這些年來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各樣的人，人多了，自然也會誕生各種各樣的話。關於“永樂”的傳聞不提起大家都當沒事，一旦有人提起，往往便覺得確實在某個地方聽人說起過這樣那樣的言語。

一行人沉默了片刻，隊伍當中卻是況文柏冷哼一聲：“當年的永樂四分五裂，人都死絕了，還有什麼招魂不招魂。這便是最近聖教主過來，有心人在私底下做文章罷了，你們也該提點神，不要傳這些市井謠言，若是一個不小心讓上頭聽到，活不了的。”

此時衆人走的是一條偏僻的巷子，況文柏這句話說出，在夜中顯得格外清澈。遊鴻卓跟在後方，聽得這個聲音響起，只覺得心曠神怡，夜裡的空氣一時間都清新了幾分。他還沒想過要乾點什麼，但見到對方活著、手足俱全，說氣話來中氣十足，便覺得滿心歡喜。

以他這些年來在江湖上的積累，最怕的事是天南地北找不到人，而一旦找到，這天底下也沒幾個人能輕輕鬆鬆地就擺他。

況四哥在這隊人當中大概是副手的位置，一番話說出，威嚴頗足，先前提起永樂的那人便連連表示教。領頭的那人道：“這幾日聖教主過來，咱們轉王一系，聲勢都大了幾分，城裡城外到都是過來參拜的信衆。你們瞧著好吧，教主武藝天下第一，過得幾日，說不得便要打周商的五方擂。”

如今執掌“不死衛”的大頭頭乃是外號“寒”的陳爵方，先前因爲家中的事與周商一系有過大仇，此時衆人說起來，便也都以周商作爲心中的假想敵，這次天下第一的林宗吾來到江寧，接下來自然便是要閻羅王一頭的。

有人便道：“聖教主的武藝，真的如此厲害？”

況文柏道：“我當年在晉地，隨譚護法做事，曾有幸見過教主他老人家兩面，說起武藝……嘿嘿，他老人家一小指頭都能碾死你我。”

他口中的譚護法，卻是當初的“河朔天刀”譚正。不過譚正當年是舵主，看來什麼時候又升職了。

有人道：“譚護法對上教主他老人家，勝負如何？”

“據說譚護法刀法通神，已能與當年的‘霸刀’比肩，就算不勝，想來也……”

“當年打過的。”況文柏搖頭微笑，“不過上頭的事，我不方便說得太細。聽說教主這兩日便在新虎宮調教衆人武藝，你若有機會，找個關係託人帶你進去瞧瞧，也就是了。”

爲首的那人道：“這幾天，上面的大頭頭都在教主面前過指點了。”

“結果如何？”

“咱們老大就不說了，‘武霸’高慧雲高將軍的手如何，你們都是知道的，十八般武藝樣樣通，戰場衝陣所向披靡，他手持長槍在教主面前，被教主手一搭，人都站不起來。後來教主許他披甲騎馬衝陣，那匹馬啊……被教主一拳，生生打死了，照現場的人說，馬頭被打了啊……”

“……高將軍如何了？”

“教主他老人家指點武藝，怎麼好真的沖人手，這一拳下來，彼此稱量一番，也就都知道厲害了。總之啊，按照老大的說法，教主他老人家的武藝，已經超過普通人最高的那一線，這世上能與他比肩的，或許只有當年的周侗老爺子，就連十多年前聖公方臘全盛時，恐怕都要相差一線了。所以這是告訴你們，別瞎信什麼永樂招魂，真把魂招過來，也會被打死的。”

衆人大點其頭，也在此時，有人問道：“若是西南的心魔出頭，勝負如何？”

爲首那人想了想，鄭重道：“西南那位心魔，醉心權謀，於武學一道自然免不了分心，他的武藝，頂多也是當年聖公等人的的程度，與教主比起來，難免是要差了一線的。不過心魔如今兵強馬壯、兇狠霸氣，真要打起來，都不會自己出手了。”

衆人便又點頭，覺得極有道理。

這些人口中說著話，前行的速度卻是不慢，到得一庫房，取了漁網、鉤叉、石灰等圍捕工，又看著時間，去到一建築設施仍舊完整的坊間。他們盯上的一所臨著水路的院落，院落算不得大，過去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居所，但在此時的江寧城，卻算得上是難得的馨寧寶地了。

按照這些人的說話容推測，犯事的乃是這邊名苗錚的房主，也不知道私下裡是在跟誰會面，因此被這些人說是爲“永樂招魂”。

況文柏等人抵達時，一位盯梢者確定了目標正在裡頭會面。爲首那人看了看周圍的狀況，吩咐一番，一行十餘人當即散開，有人堵門、有人看管後巷、有人注意水路，況文柏是老江湖，知道這邊要麼是一次得手抓住了敵人，要麼附近最可能讓狗急跳牆的或許便是眼前這道不到兩丈寬的水路，他領著兩名同伴去到對面，讓其中一人上到附近房屋的屋頂上，拿著面小小的旗子做盯梢，自己則與另一人拿了漁網，守株待兔。

屋頂上盯梢那人手中的旗幟呈灰黑，夜之中若不是有心注意，極難提前發現，而這邊屋頂，也可以稍稍窺見對面院子之中的況，他趴下之後，認真觀察，全不知後不遠又有一道影爬了上來，正蹲在那兒，盯著他看。

如此過得一陣，院落當中的屋子裡，一道黑的影走了出來，正要走向院門。屋頂上監視的那人揮了揮旗子，下方的人早就在注意這面小旗，當下提起神，互相打了手勢，盯了院門的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