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庭霜在二樓臥室醒來,著腳下樓,循著源去找柏昌意。他依稀記得柏昌意下午他吃飯,他起不來,柏昌意便把他抱上樓去睡了。
他走到書房門口,沒打擾,就安安靜靜地看柏昌意工作,直到柏昌意抬頭的時候看到他。
“醒了。”柏昌意放下工作,起見庭霜沒穿鞋,順手把人抱起來,往廚房走。
庭霜被放在料理臺上,喝一碗一直煨著的海鮮湯暖胃,順便等柏昌意給他熱飯菜。
雪停了,窗外積下厚厚一層白,被廚房燈照亮的雪地上可以看見vico留下的一串腳印。
庭霜想起他們的第一次約會,還有之後的無數次,都像現在這樣。但冬天的覺格外不一樣。冬天讓人倍覺溫暖。
喝完湯,庭霜一顆一顆地吃湯裡的蛤蜊,挑出,把殼遠遠地往垃圾桶裡一扔。
“還有三個多月下個學期才開學。”他邊吃邊講他考慮了幾個月的事,斷斷續續、有一句沒一句地,很隨意,“這段時間,我打算像你以前那樣……自己開車去不同的地方去看看,去跟不同的人聊聊……我之前也跟你說過這個想法。我覺得我應該有這樣的經歷。”
要不然,他不知道他的那棟樓應該建在哪個地方。
他不急於把那棟樓建在某個已知的、確定的地方,也不急於在某個年齡開始建那棟樓。他只是想離開既定的軌道,四走走,停下來一口氣,撿兩塊磚頭。
他是在陪柏昌意過完聖誕和新年之後出發的。
他租了一輛普通的吉普車,加滿油,帶上從冬季到夏季的服,然後去理發店剃了一個比頭長那麼一點的髮型,說是方便。
“是不是有點像年犯?”庭霜照著鏡子,自己的一頭青茬。
柏昌意攬過他的腰,低頭吻下去:“告訴我你被關在哪座監獄。”
庭霜回吻,開玩笑說:“怎麼,你要去劫獄?”
柏昌意低笑說:“我去做典獄長。”
庭霜咬柏昌意的下,說:“你就這麼想把我關起來?”
柏昌意心裡歎了口氣,能關起來就好了。
小孩麼,總得放他出去野。
臨出門前,vico撲到拎著行李箱的庭霜上,蹭個不停,庭霜著他兒子的頭說:“好兒子,爸爸現在看起來確實是有點像淨出戶……但其實只是出去三個月不到,你在家好好看家,防火防盜防漂亮叔叔。”
說完,庭霜把行李放到後備箱,上了車。
柏昌意站在車外,庭霜打開車窗,在新年的第一場雪裡跟柏昌意隔著車窗接吻。
雪很大,吻完的時候,柏昌意的頭上已經落了不雪。
“我能想象你滿頭白發的樣子了。”庭霜拂去那些雪,說。
柏昌意說:“不要在臨別的時候說這種話嚇我。”
庭霜笑起來,笑完又很認真地說:“我會很快回來。”
柏昌意點頭,眼裡都是溫笑意:“嗯。”
庭霜繼續說:“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給你寫信或者明信片。”
柏昌意:“嗯。”
庭霜:“我會經常給你打電話。”
柏昌意:“好。”
庭霜:“我會一直很想你。”
柏昌意:“嗯。”
庭霜發車:“我準備走了。”
柏昌意說:“注意安全。”
庭霜看了幾秒道路前方,突然推門下車,擁住柏昌意,說:“……謝謝。”
柏昌意擼了兩下庭霜那頭扎手的刺,說:“謝什麼?謝我還沒見上你幾天就肯放你出去瘋玩三個月?”
“嗯……也不完全是這個。”庭霜不知道該怎麼說。
柏昌意笑說:“我懂,去吧。”
庭霜點點頭,親一口柏昌意,鑽進車裡。
柏昌意站在原地,看著雪地上的車轍漸漸長。
院門沒關,vico跑出來,蹭柏昌意的,又朝車開走的方向了兩聲。
柏昌意了vico的頭,說:“進去吧,空巢兒。”跟我這個空巢老人一起。
一月七號,柏昌意回學校上班,上班後沒幾天他就收到了庭霜的第一封信,郵票和郵都還是德國的。
傍晚,柏昌意坐在壁爐邊,用裁紙刀拆開信封,取出信來讀。vico也湊過來,用鼻子那頁信紙。爐火明明暗暗,映得紙上的字搖搖曳曳——親的柏老板,我到阿爾卑斯山腳下了。
我住在山下的農場裡,在這裡能遠遠看見朗峰的雪頂。
現在是晚上,我在爐火邊給你寫信,壁爐裡的柴是我自己劈的,我腳邊有一隻——這段你不要給vico看,以免他認為我在外面有私生子——我腳邊有一隻剛滿一歲的牧羊犬。
昨天我悉了一下農場的環境,今天跟人一起放了一天羊,休息的時候我躺在草地上,有隻很大的山雀竟然飛過來踩我的臉,我跟它搏鬥一番,最終敗北。
離開城市的覺很奇妙。
在人多的地方我覺得我像個必須跟周圍都配合得上的零部件,跑到沒什麼人的地方反而覺得自己更像個人。
今天白天,我看著羊群,想人跟它們的區別。
沒想出來。
羊上有怪味。
山裡的星星很亮,很多,就像我們那次開車出去在山裡看到的一樣。
庭信紙的背面還有一幅用鋼筆隨手畫的速寫,寥寥幾筆勾勒出壯闊連綿的雪山,還有一些星星點點的,不知是天上繁星還是人間燈火。
柏昌意將信讀了三四遍,方收進信封裡。
約半個月後,他又收到一箱子熏香腸,箱子裡附了紙條,庭霜的筆跡,說是他在農場裡學做的香腸,讓柏昌意吃。
在整個一月,柏昌意收到了十封信。庭霜幾乎保持著每兩天就寫一封信的頻率,跟柏昌意講些瑣事。
他去,了半天才發現那是隻公羊,而且,他的也不是能出的地方……之後他洗了半個小時手。
他去登山,遇到暴風雪,和同伴被困在山上一夜,大家圍在一塊巨石後,強撐著神講話,等待希。
清晨,暴風雪停了,他們看見聲勢浩大的鹿群從巨石的另一側經過,鹿群如山脈,鹿角如山巔巨木的枝。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和靜止的雪山融為一。
收到這封講暴風雪的信後,柏昌意雖然知道庭霜早已平安下山,可還是打了個電話過去,把人訓了一頓。
接那個電話時庭霜正在從奧地利穿越阿爾卑斯山脈去意大利,公路兩側雪山高聳,雲在山腰,他老老實實聽完訓,打開車窗,讓柏昌意跟他一起聽窗外呼嘯的風聲。
“柏昌意,你以前是不是也這樣一個人開車穿越阿爾卑斯山脈?”他在風中大聲問。
“是。”柏昌意有點無奈地說,“ting,但那時候我沒想過,有人會為我的安全擔心。”
庭霜連忙說:“我絕對不做危險的事了。”
柏昌意說:“做之前先想想我。”
庭霜關上車窗,放慢車速,低低“嗯”了一聲。
二月的第一封信,郵來自佛羅倫薩。
柏昌意在早晨出門的時候從信箱裡拿到信,到辦公室才拆開看——寶貝兒,我在一個咖啡大師班裡學習拉花設計,晚上我在咖啡館裡彈吉他,和人聊天。
我住的地方就在這個咖啡館的樓上。我隔壁住了一個研究藝史的學生,帶我去看了聖若翰洗禮堂門上的浮雕,比較isano和ghiberti的作品有什麼不同。
自己也畫畫,想雇我給做一天人模特,我拒絕了。
我覺得我材沒你好。
我去看了很多館和博館,但那些藝品我都不太記得住,我記住的反而是在佛羅倫薩的街頭,一個滿料的老太太在石頭做的地面上畫畫,畫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的一個局部。
我早上從那裡路過,在畫,傍晚我去河邊跑步再經過那裡,還在畫,好像快畫完了。
等我跑步回來,地面只有洗刷後的水跡,人群散了,以後可能沒人知道這塊人人都能用腳踩的地方也有維納斯誕生過。
那天晚上我在咖啡館唱了《開車去北方》,雖然沒人聽得懂我在唱什麼,但我把歌詞裡的“不可平”改了“亦可平”。
我周末想去一趟羅馬。
庭果然下一張明信片就是從羅馬寄來的了。
庭霜知道他看過的這些東西柏昌意都看過,但他還是想再跟柏昌意講一遍。
三月底,希臘。
經過一個月,庭霜對於這裡的魚市已經有了了解,他在三月的信裡畫了各種魚類和蚌類。
他還花了兩周去琴海觀察海。
他的頭髮長回了出發前的長度,皮被海風和浸了。
他準備返程回德國的那天,附近的海岸邊正好擱淺了一頭鯨。他為了去看那頭鯨,耽擱了行程。他的計劃本來是開兩天車,周日到家,然後第二天周一,他正好跟柏昌意一起去上這個學期的robotik第一節課。
但是為了看那頭鯨,他可能面臨和一年前一模一樣的那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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