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而出的時候,宋維果然正站在門外等。
他個子高,右手拿著杯咖啡背靠車。難得見一個人等人的時候不玩手機,他似乎也不煙,只是百無聊賴地站在原地等,仍是那副和四周環境既和諧又格格不的氣質。
宋維后是那輛車。其實木子君接機那次就想問這輛車的事,最近又常在街上看到類似車型——車頭完全是轎車造型,駕駛室后面卻沒有后備箱,直接掛載無車頂的車廂,在國完全沒見過這種車。
“Pick-up truck,”宋維聽到詢問后也略顯驚訝,“你以前沒見過這種車嗎?”
Pick-up truck,皮卡車,的確沒見過,但仔細想想,這種車型還真是很適合澳洲地廣人稀又勞力高昂的現狀,能通勤能越野能運輸,當然還能……接機。
“你自己買的嗎?”木子君問。
“人禮。”他說。
反應過來,點了點頭,跟著宋維去上車。走了兩步又見他轉看向自己,提醒道:“右舵車。”
爬上副駕駛的時候,木子君由衷慨:不一樣的地方真是太多了。南北兩座半球,季節相反,車型陌生,連左右舵都得走錯幾次才能修改慣思維。
簡直難以想象金紅玫當年語言不通,是多久才徹底習慣下這里的生活。
氣溫終于升到了不用開空調的程度,綁好安全帶后降下車窗,目也移向窗外。這還是到墨爾本后第一次出市區,心頗有種小學去春游的愉悅。
手臂架在車窗,也打穿了腕上的玉珠。木子君忍不住又一顆顆地過去,拇指指腹在金邊紅玫瑰上挲,凸起的金屬和寶石質。
忽然有了個念頭,轉頭問道:“宋維,你們澳洲有立春的概念嗎?”
男生正變道,沒聽懂的話。
“什麼是立春?”
“就是春天從今天開始的意思,”木子君說,“我們歷法里有一個專門的日子,過年用的也是這個歷法。你們南半球季節和我們是反著的,你們有嗎?”
宋維想了想,回答:“可能有天文概念上的吧。你說的那種,我不記得有。”
“這樣啊……”木子君點點頭,目移向窗外,“那我覺,今天天氣這麼好,今天就可以算澳洲的立春。”
宋維笑笑:“所以這個歷法可以憑覺定?”
“那倒沒有,”木子君又把胳膊放到車窗上,架著下,“不過反正這里也不用這個歷法。我們隨便定一個,別人也不知道。”
頓了頓。
“我爺爺說,他第一次對你外婆心,就是立春那天。”
他們已經上了高速。時間很早,又是周末,路上竟然沒什麼車。車速快,風太大,宋維把車窗都關上。木子君額頭抵著車窗看路旁的風景,心不在焉地給他講。
“他小時候家里經商,有一年冬天,他幫家里去上海談生意,”說,“當時還沒打仗,他家里也沒衰落。那筆生意談得很大,以后,有當地的朋友帶他去上海最大的那家舞廳。”
“百樂門,你聽說過嗎?”
“沒有。”宋維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撐著側額。
“現在還在呢,”木子君收回子,目看著路前面,“你要是有一天回國,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看我外婆跳舞的地方?”宋維點了下頭,“有點奇怪。”
木子君想了想,覺得也是,于是繼續講故事。
“你外婆當時是百樂門的舞,還是最有名的舞,”說,“別的舞跳舞是節目,跳舞得拍賣。有時候拍項鏈,有時候拍耳環,只給拍到首飾的人跳舞。我爺爺去那次,拍的就是這串玉手鏈。”
“我爺爺年輕的時候,算不上什麼好人…這是他自己說的。他說那時候他年輕氣盛,當晚上一個做生意的死對頭,兩人把這串手鏈價格越越高。到最后也不是拍手鏈,就是為了面子。”
“看來你爺爺贏了。”宋維說。
“嗯,他做了那個冤大頭,”木子君笑起來,“就為了你外婆的一支舞。”
了下手腕,打玉珠。宋維眼神了下,這是他第一次仔細打量這串手鏈。
“那天之后他本來就該回北平城和家里差,但意外耽擱了。這麼一耽擱,就出了事,一行人全被結仇的人報復。出事的那天是立春,他從百樂門帶你外婆出去,兩個人在同一輛車上,中槍以后一同逃到一蘇滬界的鄉下村落,然后一住就是……三個月。”
傷筋骨一百天,三個月倒也不算長。
不算長,他也沒有詳細和木子君說那三個月發生了什麼。
但他偏偏就記了一輩子。
“哦,還有,”木子君抬了下手,“這串手鏈剛拍下來,上面是沒有這些東西的,就是12顆玉珠。這十個字,都是我外公自己刻上去的。這紅玫瑰和竹葉,也是他找人鑲上去的。”
“后來他說他要回北平,就把‘恩兩不疑’和玫瑰竹葉都留給了你外婆,自己帶著‘結發為夫妻’走了。”
一走就是一輩子。
“大概就是這樣。”木子君說。
車減速,路兩旁的樹干逐漸濃。木子君意識到他們要開始上山,再次降下車窗,窗外濃度極高的氧氣立刻灌進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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