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店裡的一男一正低聲說著話。男子關切道：“原以爲南城沒有像樣的菜館， 沒想到竟是我小瞧這地方了。妹妹， 你已經連著兩天沒怎麼吃東西， 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吃一點。”

子捂著口，勉爲其難地點頭：“那就吃一點吧。”

男子走到近前，看見林淡正在攪拌一盆滷， 不由出驚喜的表， “咦， 你竟會做黔州口味的滷， 正好，我們就是從黔州來的， 給我們來一份吧。”

林淡搖頭道：“這位客，不好意思， 滷已經賣完了， 您點別的可以嗎？我們這裡還有面條和白粥。”

男子眉頭皺， 似有不悅：“可我只想吃滷， 不要別的。”

“那我只能跟您說一聲抱歉了。您若想吃，明天可以早點過來。”林淡淺淺一笑。

不知道男子是誰， 但秦二孃知道，連忙擺手道：“沒關係，沒關係，我這盤給他吧，我不吃了。”話落了額角的冷汗， 表十分惶恐。若是沒看錯的話， 這兄妹二人應該是滇黔王的嫡子嫡。滇黔王是大楚國唯一的異姓王， 常年駐守滇黔高原，手裡握有八十萬大軍，是連皇帝都要忌憚三分的人。

爲了表忠心，滇黔王很早便把嫡子送來京城讀書，待遇與皇子相比也不差什麼。前年，他又把年滿十五的嫡也送了來，看樣子是要宮當娘娘的。總之，這兄妹二人皆是山巔上的人，毫也得罪不起。

男子眉頭舒展，似乎很滿意秦二孃的識相，林淡卻道：“凡事總要講究一個先來後到。二孃已等了一早上，這盤滷理當是的。”

不等男子出惱怒的表，林淡已擡起頭來，仔細看了看那位臉蒼白的小姑娘，繼續道：“況且我看這位小姐一直捂著口，似乎有些頭暈吐之，應是適應不了水路暈船了吧？犯惡心的時候可不能吃這些油膩的東西，我另外爲小姐做一些爽口的吃食可好？”

子本就不太想吃，聽了林淡的話連忙點頭：“也好，麻煩掌櫃幫我做一些爽口的小菜，我現在的確不怎麼想吃。”話落怯生生地看了兄長一眼。

男子想到妹妹將來的宿命，心中一陣憐惜，又哪裡會反駁的話，於是點頭同意了，轉過才發現湯九也在，不由訝然：“湯世子，您也來這家菜館吃飯？這可真是巧了。”

湯九頷首道：“這家店是我朋友開的，多謝郡王賞臉。”話外音便是——你可以在任何地方耍橫，但請不要在這家店裡鬧事。

男子早年便被皇帝賜了一個郡王的封號，看似地位比侯爵高，實則在湯九這種天子近臣面前也得收斂一二。他倨傲的神立刻去，笑容竟顯得平易近人起來。

見他老實了，湯九這才把十個銅板給林淡，辭別時反覆叮囑有事便去兵部衙門給自己捎個信。

林淡口裡答應地好好的，實則沒想過再麻煩湯九。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爲什麼要湊在一起？是廚子，他是食客，關係就這麼簡單。把拌好的滷遞給手腳發抖的秦二孃後，盛了滿滿一砂鍋白粥，放在爐竈上加熱，完了取出一把青椒扔進火裡。

青椒被炭火炙烤，發出嗶嗶啵啵的脆響，更有一嗆鼻的煳辣味迅速瀰漫開來。小竹幾個被嗆得連連打噴嚏，容貌俊的男子和材小的子卻出半驚喜半懷的表。

“你在做火燒辣椒？”子走到竈臺前，盯著火裡漸漸變的青辣椒，雙目含淚：“在家鄉的時候，我娘最給我和哥哥做這道菜。你怕是不知道，我們小時候與爹爹走散過，我娘帶著我和哥哥躲在鄉下，沒有銀錢，吃不到大魚大，記憶中最好吃的菜莫過於火燒辣椒，因爲味道夠重，好下飯，可以讓我們吃飽。”

男子臉上的假面也裂開一條，眼眶微微發紅。

林淡擡頭衝子笑了笑，目中滿是安，完了把燒好的辣椒並幾顆大蒜放進鉢裡捶爛，再淋上醬油、香醋、木姜子油等調味料。

“嚐嚐看，是不是你家鄉的那個味道？”涼拌菜做好之後，林淡把碗碟遞給子，子夾了一點火燒辣椒細細品嚐，眼睛一眨，淚珠就下來了，“是，就是這個味道。”迅速掉眼淚，盪出笑容：“哥哥你也來嚐嚐。”

自從被父親接回王府，就再也沒吃過這道菜，因爲母親早已經不在了，而王府裡完全沒有他們的位置，和哥哥不過是兩件可以隨意犧牲利用的品。

男子夾了一口菜，嗓音有些沙啞：“掌櫃應該在黔州待過吧？這火燒辣椒做的很地道。”

“待過幾個月。”林淡把砂鍋粥並小爐子一塊兒放在桌上，溫聲道，“開胃菜有些辣，吃爲好，我給你們切了一些生片和豬肝，還配了葉子菜，可以直接下在粥裡。現煮現吃，味道更鮮。”

“謝謝掌櫃。”子哭過之後心竟然好了很多，用筷子夾起火燒辣椒一點一點地慢慢吃，目中滿是珍惜。萬沒想到在京城這個遙遠的地方，竟然能吃到如此正宗的家鄉菜。

兄妹倆對坐而食，許久無話，眼睛卻都紅紅的。林淡爲了避免尷尬，與小竹幾個退到後廚去了。秦二孃也不敢與貴人同堂，端著一盤滷跟在林淡後，絮絮叨叨地談論著京城裡的各種小道消息。現在特別喜歡林掌櫃，不僅因爲手藝好，還因爲人好。與相，你能覺到的平和與包容，這是最讓人舒服的地方。

過了兩刻鐘再出來，兄妹倆已經走了，桌上卻擺放著一片亮閃閃的金葉子。秦二孃用力嚥了一口唾沫，由衷嘆道：“我的乖乖，手藝過就是好啊，林掌櫃您這家店怕是要賺翻！”

從這天起，湯九、威遠侯、滇黔郡王等人就了家鄉菜館的忠實擁躉，自己吃了不算，還常常爲親友打包。有他們這些活招牌在，林淡的生意越來越好，不僅南城的人聞風而至，就連西城、東城的達貴人也會換上最普通的服悄然而來，靜靜一頓食。不管吃過多山珍海味，最鍾也最想念的，還是這樣一盤家鄉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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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月後，林淡已經徹底在京城站穩了腳跟，上午忙活自家店裡的生意，下午便去教裘小廚子做菜。裘小廚子只跟他爹學了三年的廚藝，刀功都沒練好，更別提上竈。但他很有靈，也肯鑽研，教著教著林淡就教出興趣來了，正式收裘小廚子爲徒。

這天，湯九請了幾個蒙古斯國的王爺來店裡吃飯。林淡用杏仁煮了大大一盆手抓羊，又用鹹草頭和韭菜花調醬，直接端出去讓客人自用。小竹要準備筷子和碗碟，均被搖頭否定了。

沒有餐，讓客人怎麼吃飯？陪同湯九一塊兒來的員當下就甩了臉子，還有一名長相與湯九頗爲相似的年輕男子高聲叱罵：“沒眼的東西，我們這麼多人來吃飯，你們就端一個大盆出來，碗呢？筷呢？難道讓我們用手抓啊？九哥，這家餐館也太不靠譜了，我們去嚴家菜館吧，嚴姐姐今天出宮，應該就在菜館裡，手藝好，客人一定滿意。”

男子名湯鵬，是湯九的堂弟，如今也在兵部任職，對嚴朗晴心存，自然極力主張去嚴家菜館。只可惜他的提議被堂哥否決了，如今看見林淡鬧出這樣一個大烏龍，可不得好好排揎一頓。

“你沒有見識就開口，省得丟人。”湯九語氣冷沉，面帶不悅。

“九哥，我也是爲了招待好貴客。他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大楚，你就帶他們吃這個？你也不看看幾位王爺的臉……”他說著說著就轉過頭去看幾位王爺，本打算好聲好氣地解釋一番，再請他們移駕，卻見他們把手進大盆，抓了一塊帶骨頭的羊，狼吞虎嚥地吃起來，邊吃邊嘰裡呱啦地說著什麼，臉上滿是讚歎之。

懂蒙語的一位幕僚翻譯道：“幾位王爺對這頓飯非常滿意。這道菜手抓羊，本就是直接用手抓著吃的。”

旁邊又有一位王爺揚聲說了一句話，幕僚的臉更爲和悅，繼續道：“幾位王爺說，中原的羊太臭，他們吃不慣，來京城兩月都瘦了好幾斤，今天總算能吃飽了。這位廚子做的羊很鮮，一點也沒有中原羊的臭味，和他們在草原上吃的羊一模一樣。家鄉菜館不愧是家鄉菜館，果然名不虛傳！”

湯九謙虛幾句，完了抓起羊開吃。幾位員恨不得鑽到桌子下面去，心裡直呼還好還好，還好幾位王爺聽不懂漢語，否則他們今天丟人就丟大發了。湯鵬臉頰臊得通紅，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在那兒又又罵，直斥人家林掌櫃沒見識，卻原來這道菜是蒙古斯的特菜，本就是用手抓的，反倒顯得他見識短淺，連個廚子都不如。

小竹幾個原本還有些張，見此景差點笑出聲來。呸！什麼達貴人，真是一點見識都沒有！

林淡對前堂的鬧劇毫不在意，洗乾淨雙手就登上馬車去了西城。嚴家菜館爲了對抗忽然崛起的橋園飯莊，兩個月裡連續推出了兩道招牌菜，聽說今日便要推出第三道，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