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案幾上的所有東西全都被皇帝一臂橫掃了下去。

那些茶杯茶壺、文房四寶、瓷擺設等等在如鑒的金磚地面上摔出清脆的聲響，砸得碎。

茶水、墨四飛濺，有幾滴滾燙的茶水還濺在了倪公公的臉上，燙得他皮生疼。

屋的大部分東西都被砸得七八糟，一地狼藉。

可是皇帝猶不解氣。

他額角的青筋跳，臉紅，只覺得心口一燥郁之火蹭蹭蹭地往上漲，燒得他坐立難安。

包括倪公公在的所有宮人都是靜默，一個字也不敢吭，生怕被皇帝遷怒。

皇帝最近的火氣是越來越大了，說一點就著，也不為過。

太子顧南謹也在，心里無奈且無力，心疲憊。

在他看來，父皇和九皇叔鬧這樣沒有半點益。

就算九皇叔手握重兵，但現在他人也在京城了，等于是一頭困，折騰不出太大的風浪來。

就是父皇真有心制九皇叔，也可以一步步來，何必急在這一時！

這時，書房外傳來了一個小侍尖細輕緩的聲音：“玄凈道長，這邊請。”

著一襲灰道袍、手執銀白拂塵的玄凈道長走了進來。

看到這一地的狼藉，玄凈眸一閃，步履沉穩，不不慢地走到了皇帝跟前，給皇帝作揖行禮：“貧道參見皇上。”

氣氛冷凝而抑，空氣似要凝結起來，著一風雨來的沉重。

倪公公等人反倒是松了一口氣。皇帝這下就算有火，也會沖著正主去了。

“玄凈，”皇帝的目像刀子似的扎向了玄凈，冷聲質問道，“顧玦為什麼沒有死？”

皇帝一向敬重玄凈道長，認為他道法高深，對他的話奉若神明，從前一直客客氣氣，這還是皇帝第一次對他這般狠厲，聲音冷得幾乎要掉出冰渣子來。

氣氛更冷了。

玄凈表面上還是一派仙風道骨的樣子，心里卻是暗暗苦：這一切會發展到如今這一步都是差錯。

本來是二皇子讓他在皇帝跟前為楚千塵言，他把話說得模棱兩可，不過是為了進可攻，退可守，不想皇帝居然了給宸王“沖喜”的念頭……

事已至此，現在的況也由不得他說他不知道了。

玄凈覺得頸后出了一片冷汗，仿佛有一把鍘刀懸在了他的脖頸上方，寒氣人。

他今天若不能給皇帝一個滿意的答復，那麼等待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玄凈慢條斯理地一甩拂塵，又是一施禮，“皇上，請容貧道掐算一番。”

玄凈垂下了眸子，抬起右手做出掐算的樣子，里似是念念有詞。

屋又安靜了下來。

宮人們皆是斂息屏氣，顧南謹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一旁。

須臾，玄凈睜開了眼睛，似有遲疑，然后又掐指算了算，才放下了手。

他的眼神復雜，混雜著驚疑、猶豫、思忖、不解等等的緒。

皇帝眉頭皺地看著玄凈，帶著帝王獨有的高高在上。

玄凈微蹙眉頭，沉聲道：“皇上，楚……宸王妃的命格有點奇怪，年多舛，明珠蒙塵，眼下還有個大劫，生中有死，死中有生，接下來，要看能否置之死地而后生……”

“至于宸王，他的命格乃是七殺格，極兇之煞，乃是短命之相。”玄凈斟酌著言辭道，半真半假。

正前方，皇帝坐在空的案后，一手慢慢地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眸半瞇。

從前也有人道士為顧玦算過命格，他的命格確實是七殺格。

七殺格名稱雖兇，可歷來大貴之格，多存七煞，自古不乏命存七煞的王侯將相建下驚天地之功，名留青史。

皇帝眸更深，面沉如水。

他嘲諷地勾了下薄，“短命？朕瞧著他神得很。”

皇帝雖然還是冷著一張臉，但是玄凈看得出皇帝的緒開始平復下來，暗暗松了一口氣，又道：“皇上，貧道昨晚再次夜觀星相，將星依舊黯淡，宸王殿下必定重病，命不久矣，現在只是回返照。”

“皇上若是不信，可設法令太醫給宸王把脈。”

玄凈確信宸王重病，因此說起這句話來底氣十足。

“……”皇帝的臉稍微緩和了一些，想起宸王府屢次拒絕太醫上門，分明就是心中有鬼，但凡顧玦子康健，何至于躲著一個月不見人，這不符合顧玦的格。

倪公公在皇帝邊服侍了幾十年，一向善于察言觀，趕給邊的兩個小侍使了個眼。

小侍們立刻就行了起來，有的趕去清掃地面，有的去給皇帝重新備茶。

玄凈慢悠悠地又甩了下拂塵，話鋒一轉：“皇上，您服了九重丹后覺如何？”

他試圖用丹藥來轉移皇帝的注意力。

說起九重丹，皇帝眼睛一亮，臉上也泛起些許笑意，心里對玄凈的那一疑慮霎時煙消云散。

他先后服用了玄凈所煉的九還丹與九重丹，兩種丹藥都是貨真價實的仙丹，他服了丹藥后的這幾個月可謂龍虎猛，胎換骨，尤其這九重丹確有返老還之效。

“朕覺自己最近龍馬神，舞劍半天也不覺疲憊。”皇帝越說越高興，請了玄凈道長坐下，然后有些急切地問道，“道長，這九重丹一日服一顆尚有此奇效，不知可否每日再多服一顆？”

顧南謹握了握拳，在一旁言又止。

他知道皇帝聽不進去，只能把滿腹的話都咽了下去。

玄凈袍在窗邊的一把紫檀木圈椅上坐下了，搖了搖頭，正勸道：“皇上，速則不達，萬事須得循序漸進。”

皇帝仔細一想，覺得也是。長生不老哪有這麼簡單，豈可一蹴而就！

皇帝頷首道：“道長說得是，是朕太著急了。”

“不過，道長，朕這里的九重丹只剩下不到十顆了……”

說話間，小侍作利落地把地上的茶水、碎瓷片與文房四寶等都收拾得一干二凈，又有宮輕手輕腳地給皇帝和玄凈都上了茶。

玄凈又道：“皇上放心，貧道已經為皇上又煉制了三爐九重丹，再過三天，就可以出爐了，三爐中必有一爐可煉。”

皇帝笑了，神采煥發，“那就好！”

見皇帝展，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也包括顧南謹。

頃，有一個青小侍悄悄地進屋，又悄悄地給倪公公使了一個眼，倪公公就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倪公公又回來了，手里多了一本折子。

他走到近前，把折子呈在案上，稟道：“皇上，南那邊剛剛以五百里加急送來一道折子。”

皇帝一聽南，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個弒父潛逃的南王世子秦曜，估計這道折子是為了緝拿秦曜的事。

玄凈識趣得很，立刻道：“既然皇上有政務，那貧道就告辭了，三天后，貧道再攜九重丹進宮獻給皇上。”

皇帝連聲好，令倪公公親自送玄凈出去。

書房，只剩下了皇帝父子兩人。

“太子，”皇帝一邊打開案上的折子，一邊對太子顧南謹道，“反正秦暄也是嫡子，干脆就由他來繼承南王的爵……”

皇帝的話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他看著折子上的容，瞳孔微，難掩震驚之。

這道折子上蓋的是南王世子秦曜的世子印，落款還有南一眾諸將領簽字畫押，證明弒父之人是秦暄，并已當場將其斬首決。

折子的最后，秦曜直截了當地奏請皇帝由他襲爵，繼承南王爵位。

皇帝地著手里的這份奏折，瞳孔幽深，面鐵青。

南王世代鎮守西北邊境，手握十萬重兵，為防其擁兵自重，歷代南王世子都會留在京城，這一代的世子秦曜也不例外。

皇帝登基后，這些年更視南王為心腹大患，所以有意養廢秦曜。

如他所愿，秦曜就是個紈绔子弟，一無是。

皇帝對此頗為滿意，也一直屬意由秦曜繼承南王爵位，直到今年五月秦曜弒父的傳聞傳來，顧玦竟然不惜為了秦曜奔走，甚至親自上朝反駁他，下那些個彈劾秦曜的折子。

至那時，皇帝才知道原來顧玦竟然與秦曜好，而且他們之間的顯然不是普通的泛泛之。

當時皇帝就改變了主意，覺得秦曜是留不得了，他既然弒父，自當判死罪，罪無可恕。

不想，秦曜從南潛逃后，就下落不明。

皇帝也派了不人幫助南王府搜尋秦曜的下落，可是一直沒有進展。

直到今天，皇帝才再次得到關于秦曜的消息，局面卻是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弒父之人變了秦暄！

“父皇，”顧南謹看皇帝的臉不太好看，問道，“可是西北那邊出了什麼事？”

皇帝的眉峰隆起，額心皺出了一個“川”字，抬手做了個手勢。

一個小侍就把秦曜的那道折子呈給了顧南謹。

顧南謹一目十行地也看了那道折子，同樣面驚訝之。

沒想到不過短短一個月，西北與南王府竟然發生了這樣的劇變！

知父莫若子，顧南謹了解他的父皇對顧玦的心結，立刻就明白了父皇是為何發怒。

他合上了折子，斟酌著言辭勸皇帝道：“父皇，南王被害一案既然已經水落石出，秦暄伏法，由世子襲爵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秦曜是庶子，那麼父皇為難其一二是師出有名，就是下旨將南王府降爵一等，也是合合理。

但秦曜是名正言順的南王世子，父皇要是在襲爵上為難秦曜，恐怕會讓其他宗室勛貴寒心。畢竟父皇今天可以為難南王府，下次就可以為難其他府邸。

皇帝微微蹙眉，覺得太子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宅心仁厚，心思單純。

“你為太子，別總這麼天真了！”皇帝冷聲斥道，“你也不想想西北的位置。”

“西北與北地相連，顧玦和秦曜要好，要是秦曜拱手把西北全都給了顧玦，讓兩地連一片，那可就是大齊的一大禍害了！”

顧南謹：“……”

顧南謹有些無力，暗嘆：父皇對九皇叔的心結太深了。父皇的這種猜忌之心怕是會讓為人臣者寒心。

顧南謹想了想，繼續勸道：“父皇，秦世子既然沒有弒父，那麼襲爵天經地義，而且，西北邊境有藺國以及其它一些小國虎視眈眈，屢屢來犯，南軍不能一日無主，否則恐怕會搖西北的軍心與民心。”

皇帝：“……”

皇帝沉默了，心里覺得太子婦人之心太重，不夠殺伐果敢。

書房里，陷一片死寂。

當倪公公送走了玄凈道長又返回書房時，就聽皇帝語含深意地沉聲道：“南軍的這些人一天一個說辭，一會兒說是秦曜弒父，一會兒又說秦暄弒父，簡直兒戲，也不知道查清了沒有！”

“南王之死事關重大，必須查得一清二楚，再來議襲爵之事。朕打算擇欽差親赴西北，務必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皇帝自覺此計甚妙，可謂兩全其，進退自如。

若是南王之死真的還有，那麼秦曜理所當然就不能襲爵。

就算是真兇確為秦暄，自己也能以此為借口拖一拖承爵的事，也算給秦曜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自己才是堂堂大齊天子。

皇帝眸生異彩，詢問顧南謹道：“太子，你覺得誰堪任欽差之職？”

顧南謹：“……”

顧南謹猶豫了。

這可不是一個好差事，說得難聽點，這趟差事無論查出什麼結果來，這個欽差都勢必會得罪秦曜以及南軍眾將士。

此行需要一個長袖擅舞之人去西北，不然，只怕會弄巧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