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的康鴻達漫不經心地上下打量著楚令宇。
楚令宇中等量,相貌端正,才二十七八歲,子已經有了發福的跡象,穿了一件太師青忍冬暗紋鑲貂的襖子,腰間垂著一方碧玉小印和一個荷包。
像這樣的人在京城滿大街都是,若是走在路上,康鴻達本不會多看一眼,甚至懶得應酬。
康鴻達不認得楚令宇,但心中對他的份有了猜測,果然,后方楚家門房恭敬的喊聲驗證了他的猜測:“二老爺。”
楚家的角門敞開,門房與幾個婆子出來恭迎楚令宇回府。
楚令宇瞪了門房一眼,示意對方閉,面向康鴻達時,又是一張獻的笑臉:“康大人您怎麼有空來寒舍?大人可要進去坐坐?”
楚令宇笑容滿面地對著康鴻達手做請狀。
馬上的康鴻達拉了下韁繩,那匹高大矯健的白馬打了個響鼻,鼻息噴在了楚令宇的臉上。
康鴻達幽幽嘆了口氣,道:“方才有人跟康某說,府中都是婦孺,無人待客,就不請康某進去了。”
楚令宇:“……”
楚令宇仿佛別人當眾往臉上甩了一掌似的,臉霎時就變了。
京城上下誰人不知康鴻達可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他親自上門,可他們楚家竟然把這麼個貴客給趕出去了!
楚令宇心臟猛然了一下,又驚又嚇,連忙揖了揖手,討好地說道:“康大人,敝府現在是下的大嫂當家,這婦道人家嘛……”
他點到為止,也沒直言沈氏不好,可語氣中又出明顯的鄙夷之。
康鴻達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角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
楚令宇一顆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心中惶惶:這京中文武朝臣皆知康鴻達這個人心狹隘,最會記仇!
楚令宇咽了咽口水,干地解釋道:“康大人也知道家兄的事,為了這事,家嫂一直郁郁寡歡,這才怠慢了康大人,康大人寬宏大量,莫要與家嫂計較。”
康鴻達只說了句“是嗎”,語聲淡淡,讓人聽不出緒。
朝中那麼多員,哪個見到他不是卑躬屈膝,客客氣氣,像楚令宇這樣的人,康鴻達見多了,一眼就能看對方在想什麼。
康鴻達更習慣、也更悉與這樣的人流。
他的角翹得更高了,笑了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氣定神閑地撥了一下上的披風,帶著幾分從容,幾分居高臨下。
楚令宇又朝康鴻達走近了一步,幾乎是俯首帖耳了,賠笑著試探道:“康大人公務繁忙,怎麼今天有空蒞臨寒舍?”
康鴻達打開了折扇,這大冷天的,他還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道:“今兒兵部去國子監為開春的軍軍演選拔監生中的銳子弟,貴府的大公子沒有出現,聽說是病了,康某就過來瞧瞧。”
楚云逸病了嗎?楚令宇怔了怔,出一驚訝。
他是真不知道楚云逸的事。
楚云逸在國子監讀書,又時不時去玄甲營練,每日都是早出晚歸。
再說了,楚云逸只是他的侄子,楚令宇連自己的兒子都顧不上,更何況是侄子了,現在想來,他發現自己都好些天沒有見到楚云逸了。
楚令宇也沒多想,既然沈氏讓人去國子監請了病假,那楚云逸應該就是真病了,沈氏也沒必要幫著楚云逸撒謊啊。
楚令宇干咳兩聲,模棱兩可地說道:“這些天天氣冷,逸哥兒又太勤勉了,這孩子太倔強,總是不聽勸……”他的意思仿佛楚云逸是因為太過忙于功課,才會染了風寒似的。
楚令宇含糊其辭地說了兩句,接著又是諂地一笑:“康大人您特意來瞧他,真是這小子的榮幸!”
“康大人既然都來了,不如隨下進去坐坐吧,瞧瞧逸哥兒。”
康鴻達目一轉,本想應的,但話到邊,又變了拒絕:“罷了,既然他病了,我就不去叨擾了。”
他笑了笑,又扇了兩下折扇,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道了聲“告辭”,便收了折扇,策馬走了。
只留下一道瀟灑的背影,斗篷隨風飛舞,獵獵作響。
“康……”楚令宇張想喊住康鴻達,又怕自己強人所難,反而激怒了對方,就這麼在原地目送著他離開。
馬車一側的窗簾被人從里頭挑起,出劉氏那張的面龐,臉上寫滿了疑。
“老爺?”劉氏喚了一聲,問道,“這位康大人是誰啊?”
劉氏方才在馬車里悄悄開窗簾打量康鴻達好一會兒了,從自家老爺的態度,看得出對方非富即貴。只可惜他們倆站得遠了點,劉氏沒聽清他們在聊什麼,只約聽到楚令宇喊了好幾聲康大人。
“……”楚令宇沒說話,一言不發地上了馬車。
待劉氏拉了下他的袖子,他才沒好氣地說道:“這京城中有幾個姓康的?”他覺得劉氏真是個榆木腦袋!
劉氏略略一想,就想到了某個赫赫有名的名字,倒吸了一口冷氣,目瞪口呆,結結道:“難道是康……”
忽然覺得有些口干,咽了下口水,有些誠惶誠恐地問道:“老爺,康鴻達來來做什麼?”
他們坐的馬車繼續往角門方向緩緩駛去。
楚令宇著人中的短須,沉聲道:“他說是來看逸哥兒的,結果竟然連門都進不了,大嫂讓人把他給打發了。”
劉氏:“……”
劉氏的目已經從楚令宇臉上移開,若有所思地著帕子。
想到了靖勇伯父的孟銘思。
楚令宇深深地擰起了眉頭,忍不住就對著劉氏抱怨了一通:“果然是婦道人家,不知道分寸!”
“也不想想這康鴻達是我們‘怠慢’得起的嗎?!”
“那可是康鴻達啊!是別人家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居然連我們楚家的門都進不了。”楚令宇越說越慌,“康鴻達這個人,是有名的錙銖必較,也不知道我們楚家會不會被秋后算賬。”
“現在我們家已經夠了,要是再得罪了康鴻達,那不是雪上加霜嗎?”
“……”
劉氏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打斷了楚令宇的話,一針見地問道:“來看逸哥兒?老爺,你說他為什麼會突發奇想地來看逸哥兒呢?”
“……”楚令宇了眉梢,無言以對,他哪里知道啊!
對著康鴻達,他也不好刨問底啊,這不是招人嫌嗎?!
劉氏心里為自家老爺的遲鈍到無語,拉了拉他的袖子,湊到他耳邊說悄悄話:“他莫不是看上逸哥兒了吧?”的聲音很低,低得只有他們夫妻兩人可以聽到。
“……”楚令宇猛然瞪大了眼,像是被雷劈似的,震驚得無以復加。
他原本本沒往這方面想,剛才看到康鴻達的時候,他只想著機會難得,先與對方結一番再說,本就沒空想別的。
現在聽劉氏這麼一提點,楚令宇就是再遲鈍,也開始明白過來了,想起了京中的一些流言蜚語。
京城一直有傳言說,康鴻達好龍之風,尤其偏那種十幾歲、長相漂亮的男孩子,為人一向喜新厭舊,一旦他的男寵過了十五六歲,他也就對人家棄若敝履了。
等來年楚云逸就十三歲了,他這個年紀正是康鴻達最中意的年紀,莫不是他真的瞧上楚云逸了?
想到這里,楚令宇一顆心怦怦地狂跳不止。
“難道是真的?”楚令宇似是自語道。
劉氏肯定地點頭:“一定是,不然他閑著沒事怎麼會來我們府里?”
以康鴻達的地位,特意問候一個無職、無品級的侯府庶長子,未免太紆尊降貴了。
再說了,他們楚家雖是侯府,但是在這京城里,誰不知道他們楚家早被皇帝厭棄了。
現在的楚家在朝中已經沒有半點地位了,最多就是府外那塊“永定侯府”的門匾還在,空留著侯爵的名號,卻連個承爵的人都沒有,簡直就是一出笑話。
劉氏了楚令宇的袖子,眸中亮微閃,越來越明亮,像是兩盞被點燃的燈籠似的。
楚令宇很快就緩過神,拽回了被妻子皺的袖子,了,譏誚地嗤笑道:“斷袖之癖,難登大雅之堂!”楚令宇對康鴻達的那點癖好看不上眼,談笑之間,難掩鄙夷之。
但是,劉氏卻不然。
“老爺,”劉氏再次攥住了楚令宇的袖子,眸森森,“這是一個機會啊。”
“機會?!”楚令宇還沒反應過來,狐疑地挑了下右眉。
劉氏扯著他的袖子,又把他拉過來說悄悄話:“你仔細想想,這對我們楚家是個‘好機會’啊。”
楚令宇:“……”
劉氏接著道:“聽說,康鴻達瞧上了誰,對他家也會多有照拂,比如孟家,錢家,田家……老爺這事你也該有耳聞吧?”
“咱們楚家……”
“大伯已經落了罪,絕無翻案的可能,你瞧連貴妃與二皇子都對此無能為力。”
“但這侯府的爵位總得有人繼承,大嫂‘私心’太重了。大嫂一心想讓沐哥兒繼承爵位,可沐哥兒才豆丁大小的人,等他長大繼承爵位,這其中的變數也太大了。”
“到時候,皇上又不認賬怎麼辦?”
“早點把爵位拿在手上,才是對楚家最好的選擇。”
劉氏里說得是義正言辭,理直氣壯,其實的心思昭然若揭,任誰都能聽明白。
楚令宇認真地思索了起來,一雙眼睛也跟劉氏一樣亮了起來。
他明白劉氏的意思,若是能讓康鴻達如了愿,有了他給自己撐腰,有了他去皇帝跟前說項,那麼自己拿到這個爵位是板上釘釘的事,十拿九穩。
劉氏樂不可支,角抑不住地翹了起來,嘆息道:“沒想到逸哥兒這麼一個文不、武不就的小子居然有這般運氣,能讓康鴻達看中,這是他的福氣。康鴻達從來沒虧待過跟了他的人,這事對他、對楚家都有好!”
劉氏越說越樂,仿佛看到侯府的爵位已經唾手可得了。
不得不說,楚令宇也被妻子說得心了。
在他看,大哥被除爵,侯府的爵位本該屬于他,可太夫人偏心,他被一個“孝”字著,也沒辦法。
可如果是康鴻達說了皇帝直接下旨,屆時木已舟,誰也不能再反對什麼。
心歸心,但楚令宇還是有幾分理智的,有些遲疑地抿了抿,一手著眉心的褶皺,頭疼地說道:“逸哥兒自小任,被母親和大哥慣壞了,他不會同意的。”
他也可以想象,一個好好男兒誰會愿意雌伏于別的男子下。
劉氏已經松開了楚令宇的袖子,慵懶地靠在車廂上,沒好氣地斜了楚令宇一眼:“逸哥兒當然不會答應。”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如果楚云逸輕輕松松就讓康鴻達得手了,康鴻達還會這麼紆尊降貴地跑來侯府“探病”嗎?!
男人都是犯賤的,主送到他邊的,又怎麼會珍惜,所以才有了那句俗語,妻不如妾,妾不如,不如不著。
難以得手的東西才愈發顯其珍貴。
這就揚先抑。
劉氏含笑道:“老爺,正是因為康大人得不到,你若是讓他一嘗所愿,他也必會記著老爺的好。”
劉氏的心里十分的暢快:對長房的積怨已久,因為楚令霄,因為沈氏,也因為楚千塵……在看,長房的存在就是在擋他們二房的路。
現在若是能讓長房的兒子為他們二房謀利,助他們二房得了這爵位,那豈不是再痛快沒有了!
“這也由不得他了。”劉氏的角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眼神中閃著復雜的芒,混雜了同、暢快與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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