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門的另一邊，皇帝依舊在養心殿，他雖然足不出戶，但早就命錦衛留心京中的向。

錦衛指揮使陸思驥把京中的異變都稟給了皇帝，目不斜視，沒去看一旁的太子顧南謹。陸思驥是皇帝心腹，太子被皇帝在養心殿的事，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心里發出沉重的嘆息聲：這一次，大齊是真要變天了！

稟完后，陸思驥就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聽到太子沙啞的聲音自后傳來：“父皇，不能這麼下去了……”

顧南謹已經被皇帝關在養心殿一天兩夜了，這兩夜，他都沒睡好，形貌憔悴，眼窩是深深的青影。

他的心其實比外表還要疲憊的，還要無力，可他只能勉強振作起神，艱難地接著道：“您……您這是在迫著九皇叔反。”

顧南謹心急如焚，覺得皇帝簡直是在玩火。

他的眉宇間出幾道深深的褶皺，一種無力的覺席卷他全。

自皇帝病重后的這兩個多月，顧南謹過得并不容易，大齊江山在他的肩頭，他又是初掌朝政，因此步步小心，步步謹慎，每天只睡不到三個時辰，與太子妃、皇長孫除了每日的問安，就沒說過幾句話。

雖然忙碌，雖然疲憊，但顧南謹也是有就的，看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改善改進”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可“毀滅”往往只需要“一朝一夕”！

顧南謹覺自己就像是親眼看著這萬里江山上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痕，這裂痕正在急速地擴張，而他，宛如籠中的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卻無力阻止。

這種無力絕的覺像是一把利刃在劈開他的心臟。

皇帝本看不到顧南謹的絕，他也同樣皺起了眉頭，滿臉失地斥道：“太子，你實在是目狹隘！你的子太優寡斷了！”

“你就看著吧，顧玦他就是不安份，狼子野心，他把持北地軍虎符不放，還將太后接回宸王府，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起兵宮！”

“他分明是看朕龍不適，終于按捺不住野心了，否則，他又怎敢在京城中跟軍手？！”

“朕是在宸王府病的，一定是在顧玦給朕下毒……”

皇帝越說越激，語無倫次，氣息重急促，雙眸中的如蛛網似的急速蔓延擴張，顯得如惡鬼般猙獰可怕。

“……”顧南謹幾乎無言以對。

別人不知道皇帝是中了丹毒，顧南謹卻是再清楚不過了，太醫們全是這麼說的。偏偏皇帝走火魔，就是不信太醫，非要信玄凈那個妖道，現在竟然把莫須有的罪名冠到了顧玦的上！

這……這未免也太厚無恥了！

皇帝認為太子的沉默就是無法反駁，是一種默認，怒火高漲，尖聲道：“沒錯，是顧玦在王府的熏香里下毒，才會導致朕怒極攻心！！”

顧南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發現皇帝不僅雙眼通紅，面也變得越來越紅，形容癲狂，那種從骨子里出的瘋狂勁讓他心一沉。

顧南謹不想到了幾個太醫告訴他的一些話，他們說，皇帝丹毒攻心，口腔中、背部的毒瘡會越來越集，五臟六腑也是如此，會導致皇帝食不振，焦慮易怒，甚至于產生癔癥。

而現在皇帝分明是病膏肓，所以開始產生癔癥，胡言語了。

顧南謹覺得越發不妙。

平日里，正常的皇帝已經對顧玦懷有偏見，現在陷癔癥的皇帝只會雪上加霜。

“倪公公，趕宣太醫！”顧南謹連忙吩咐倪公公道。

倪公公也覺得皇帝的狀態不太對，正要應，就聽皇帝怒然斥道：“不許宣太醫！”

皇帝剛才說了一會兒話，力似乎被耗費了大半，疲憊不已地著氣，膛劇烈起伏著。

皇帝目鷙地瞪著顧南謹，覺得太子非要在這個時候要宣那些個無能的太醫一定是別有所圖。

“父皇，你不能一錯再錯了……”顧南謹頭疼裂，不知道該怎麼勸皇帝，但更知道不能讓皇帝再這麼糊涂下去了。

難道父皇真以為憑駐守京營的軍就能輕松剿滅在京的六萬玄甲軍嗎？

若是顧玦真的被皇帝得不惜背水一戰，那麼可想而知，等待大齊的就將是一場惡戰！

一場以京城作為戰場的惡戰！

無論誰勝誰敗，都只是在耗，死傷的是大齊的將士與百姓，損耗的是大齊的資源。

這場戰一旦開始，就必然要分出勝負。

若是顧玦勝了，不至于容不下自己；但若是顧玦敗了，顧玦是必死的，必會以謀反罪禍及宸王府滿門。

顧南謹艱難地深吸了一口氣，心俱都著沉甸甸的巨石。

在他看，父皇是真糊涂了，糊涂得近乎天真。

退一步說，顧玦死了，大齊就會太平嗎？

周邊蠻夷小國以及南昊全都是狼，對大齊虎視眈眈，他們知道大齊戰、知道宸王被斬殺后，恐怕會伺機而。

屆時，大齊憂外患，那就岌岌可危了。

戰爭結束后，大齊又要花多時間才能從這次的重創中走出來呢？！

這麼簡單而淺顯的道理，父皇卻看不，他已經被病痛、偏見與怨懟徹底蒙蔽了心竅。

顧南謹疲于跟皇帝通，皇帝也是亦然，只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揮手道：“好了，朕疲了，你下去吧。”

他所謂的“下去”不是讓太子回東宮，是讓太子回養心殿暫住的屋子呆著。

顧南謹行了禮后，就沉默地退出了東暖閣。兩個中年侍如影隨形地跟在他后，過去的這一天兩夜，顧南謹只要出房間，旁就一直有人跟著。

他本該往西走的，可是這一次他徑直往養心殿的正殿方向走去，大步流星。

他不能再這麼被困在養心殿了！

他是太子，他有他肩負的使命。

兩個中年侍也覺察不對，從后方試圖追上顧南謹：“太子殿下！”

顧南謹的邊也就帶了一個從東宮帶來的小侍，那小侍趕幫顧南謹攔住那兩人。

顧南謹快步走到了正殿的門口，還未過門檻，就被守在殿外的四名錦衛攔下了。

“殿下止步。”其中一個錦衛還算客氣地說道。

顧南謹猛地拔高了音量，不怒自威地喝斥道：“讓開！誰敢攔孤！！”

幾個錦衛面面相看，面有難。

他們錦衛只聽命于皇帝，是天子親衛，可眼前這位畢竟是太子，誰都知道皇帝的龍快不行了……

“啪啪啪……”

“太子還真是好大的威風啊！”

就在這時，后方傳來一陣輕緩的掌聲以及皇帝悉的聲音，聲音還是那麼虛弱，卻著一子惻惻的味道。

顧南謹以及幾個錦衛都聞聲去。

皇帝被兩個侍用肩輿抬了出來，他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形枯槁，臉頰凹陷，仿佛一個病魔折磨了幾十年的古稀老者。

皇帝死死地盯著顧南謹，那冷的眼神仿佛在說，你果然和顧玦有所結勾！

肩輿被放在了距離顧南謹一丈遠的地方。

父子倆明明離得很近，卻仿佛相隔著千山萬水，本該最悉親的父子就像是仇人似的。

皇帝失地徐徐道：“朕當你是兒子，一片慈父之心，可你呢？你不當朕是君父，你是要跟著顧玦一起謀反了吧！”

皇帝用的是肯定的語氣，而不是質問。

他不給太子說話的機會，冷聲下令：“來人，給朕拿下太子！”

寥寥數語，空氣驟然間轉冷，恍如寒冬再臨。

其中兩個錦衛養心殿，后方的兩個中年侍也朝顧南謹近，前后夾擊。

顧南謹再次怒喝：“誰敢對孤手！！”

平日里，太子的格是出名的溫和，為人所稱頌，就算是之前被皇帝質疑，被皇帝冷落，被皇帝圈進在東宮，他也從來沒有放在心上，沒沒失態，但此時此刻，他上釋放出了一凌厲的氣息。

與平日里判若兩人。

與他正面相對的兩個中年侍被驚得止步，停在了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

這一幕猶如火上澆油一樣，皇帝更怒。

“拿下！”

“太子謀反，給朕拿下太子。”

“在這大齊，朕才是皇帝。”

皇帝的聲音一字字地尖銳、高昂，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癲狂。

今天又是沉的天氣，天空中云布，狂風大作，那夾著冷氣息的風讓人幾乎無法判斷這是清晨，還是黃昏。

顧南謹又轉過了，不去看皇帝，徑自往養心殿外走去，打算闖。

他相信他是儲君，這些錦衛不敢他。

顧南謹昂首闊步地出了養心殿高高的門檻，徑直往前。

果然，幾個錦衛只是試圖用刀鞘攔著他，不敢出刀傷他，錦衛反而被他得步步倒退，踉蹌著走下了漢白玉石階。

當走出屋檐的影后，顧南謹才發現空中飄著眼看不清的細雨，那細雨飄在臉上、脖頸間涼的。

看著顧南謹絕然離去的背影，皇帝出離憤怒了，咬牙切齒地道：“今天誰敢放走太子，朕就治誰的罪！”

倪公公只能如實對外重復了皇帝的口諭，聲音嘹亮得響徹養心殿的前的空地。

幾乎是下一刻，前方月華門方向涌出了數十名高大威武的虎賁衛，一半持刀，一半持弓，以最快的速度形了一道人墻，如同銅墻鐵壁般擋在了前方，也擋住了顧南謹的前路。

每個虎賁衛都面無表，周釋放著一殺氣騰騰的冷意。

“嗖！”

也不知道是哪個虎賁衛出了一箭，羽箭準地在了顧南謹右腳前方兩寸。

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只要顧南謹再往前走一步，這一箭就會中他，穿他的腳背。

顧南謹旁的小侍倒吸了一口冷氣，有些后怕，更有些擔憂，連他也意識到了，今天恐怕不能善了。

與此同時，皇帝被人抬出了養心殿的正門，然后在屋檐下的一把太師椅上坐下了，上也多披了一件紅的披風。

皇帝的臉上出了一個勝利在的冰冷笑容，再道：“太子敢擅闖，殺無赦。”

這幾個字完全沒有為父的慈，冰冷無，就仿佛他面對的不是兒子，而是仇人。

細雨綿綿，雨勢從微不可見變為如細針一般。

顧南謹覺得打在臉上的雨就像針一樣，又冷又刺。

就在這一瞬間，恍如一道閃電劈過，他心頭一片雪亮。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這些虎賁衛是早就等在這里的，皇帝設下的這個局，要對付的不止是顧玦，還有自己這個太子！

顧南謹失魂落魄地著漢白玉石階上的皇帝，他那個高高在上的父皇。

從去年開始，皇帝對自己越來越不喜，可就算是不喜，就算他曾經下令將自己在東宮，卻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其中似乎是帶著刻骨的恨意。

那種恨不得他去死的的恨意。

顧南謹的耳邊不由響起了前夜皇帝對他深意切的那番話：“太子，朕快要不行了，以后大齊的將來就靠你了。”

“你是朕的兒子，朕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為了這片大齊江山。”

“謹哥兒，你等著，朕會給你一個平穩的朝堂，也算是朕這個父皇對你最后的一份心了。”

“……”

此刻再想來，顧南謹覺得極其諷刺，也極其悲哀。

這些話全都是假的，皇帝看似對他關切，其實當時就已經對他起了殺心。

顧南謹也曾猜測過皇帝會不會下旨廢掉他這個太子，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皇會這麼恨他，恨到想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