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嬋心中有數,說:“這個姐們,我來搞掂。讓出面當證人,給史斯定罪。”
蘇敏微微驚訝,又似是不信,低聲笑道:“阿妹,夸口做不到,很丟人的哦。”
林玉嬋被他激起好勝心,辮梢一甩,揚頭笑道:“賭五塊銀元!”
林玉嬋輕輕走到圣誕邊,拿著距離,離三尺遠坐下,微笑著在面前放了個打開的油紙包。
里面是饅頭和咸夾的三明治,中間點綴黃瓜片。土洋結合,散發出豬油和醬油的香氣。
圣誕嚇了一跳,抬起頭,黑面孔上兩點白,眼球異常清晰。
“給你的。”林玉嬋友好地講英文,“我買多了。”
圣誕仍是一副驚的樣子,扁扁的鼻子翕著,謹慎地左右看看,見沒人,這才一把將饅頭三明治撈過去,三口兩口,三明治了一大半。
“Thank you。”
從小所的馴化,把所有白人認作主人,不敢平視。但對于這些長相迥異的中國人,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與之流。
畢竟,主人史斯只是把短期帶來中國,服侍起居,沒那個好心給補文化課。
于是這幾個月里,猶如掉進魚塘里的鳥,每天二十四小時無所適從。周遭風迥異,邊的中國人怪模怪樣,對帶有明顯的獵奇和敵意。
自從來到中國以來,從沒主跟中國人說一句話。今天說了一句“謝謝”,倒把張了半天。
破冰還算順利。林玉嬋笑一笑,又遞過去一個小小瓷瓶。
“冬青活絡油。”指指圣誕手臂上出來的淤青,“涂兩三滴,可以消除腫痛。”
圣誕猶豫著接過,打開蓋子聞了聞,又慌忙蓋上,瓶子塞了回去。
“史斯先生不喜歡草藥的味道。”
林玉嬋:“味道很快就散了。你試試嘛。”
不由分說,拉過的手,在小臂上滴了幾滴,輕輕起來。
圣誕臉大變。
當然黑黑的看不出變化,但那濃眉大眼的五一下子扭曲變形,慌中帶著戒備,用力把手往外。
“No……”
黑黑的皮被認為是天生骯臟。在史斯先生家服侍時,縱然每天洗手二十遍,男主人也從不讓自己的和珠寶。
至于其他白人,更是和他們黑奴隔得遠遠的。黑人只能去專門的黑人店鋪,黑人理發店,黑人教堂……就連最偏遠地方的廁所,都得勞民傷財地修兩個坑,一個給白人,一個給黑人。
如今,一個面的中國小姐,隨隨便便拉上的手,圣誕嚇壞了。
雖然黃人好像低白人一等的樣子,但起碼比這個黑人高級呀。
這是圣誕心中的第一道想法。
“嘿姐們,”林玉嬋一邊給上藥,一邊閑聊,“我不想顯得太冒昧,但史斯先生對你太差勁,你值得一個更好的主人。”
林玉嬋也在妹仔堆里混過,深諳奴婢心態。尤其是這種生而為奴的“家生奴才”,他們心中有著深固的主奴觀念,若是冒然提什麼“逃跑”、“反抗”,只怕要把他們嚇死,躲得遠遠的。
相比之下,大多數人都或多或的有委屈心理,認為“我這麼努力,主人怎麼就看不到呢?”
果然,林玉嬋這句“肺腑之言”一出,圣誕神黯然,苦笑了一下,狠狠咬了一口三明治。
“他還迫你做很多你不喜歡的事。”林玉嬋趁熱打鐵,很為鳴不平,“他自己塊頭小,打架不行,卻讓你出面做打手,欺負那些無辜的中國平民。他藏在后面裝紳士,卻讓你挨罵挨白眼。用中國話來說,這小人,很mean的。我不喜歡他。”
大膽說完最后一句,觀察圣誕臉。
并沒有然大怒,甚至有點心有戚戚焉的樣子。
林玉嬋松口氣。
可不是嘛。人之所以做人,就是因為它超越了種族、階級、貧富、別,是所有人與生俱來的本能。
被史斯那樣對待,還能甘之如飴,鬼才做得到。
圣誕嗅著手腕上的活絡油香氣,悶悶不語。
林玉嬋放輕聲:“還有,他讓你去破壞蒸汽機,卻沒告訴你,萬一那機不是熄火,而是炸,你現在恐怕死無全尸……”
圣誕驀地站起來,好像踩在火山口上,跳著退了好幾步,三明治噎在嗓子眼。
“我沒有,”防地揮胳膊,怒氣沖沖地說,“我沒去,不是史斯先生派我去的!你不要信口雌黃!”
林玉嬋聳聳肩,也跟著站起來。
“其實沒必要對史斯那麼忠誠呀。”聲音低低的,眼睛亮亮的,帶些蠱的味道,“人生而平等,你在國北方的那些黑人兄弟姐妹,很多都已經為自由人,有自己的家,住自己的房子,靠雙手給自己掙錢——其實你現在就算逃走,史斯勢單力孤,他肯定不敢在中國闖轉,肯定找不到你……”
圣誕驚駭無匹,仿佛聽到什麼大逆不道的言論。皮本來黑如鍋底,現在奇跡般地又黑了一個號,白白的眼角泛了紅,突出的眉骨顯出兇相。
林玉嬋被的高優勢震住了一小會兒,立刻鼓起勇氣,說完后半段話:
“如果你指控史斯先生謀破壞船,他也許會坐牢,更不會再奴役你……”
突然,領口一,圣誕忍無可忍,直接把捉起來,靠在墻上。
高大的黑人抓著小的中國姑娘,猶如老鷹抓小。
“年輕的小姐,你什麼都不懂!”圣誕咬牙切齒,一口白牙閃著鋒利的,“你以為你很了解國人?你以為用幾句自由平等的陳腔濫調就能騙我背叛我的主人?那些北方佬說得好聽,打仗,解放,可南方的種植園里還不是天天累死黑人,有誰來解放我們?我是不喜歡當家奴,可我有別的選擇嗎?”
林玉嬋沒想到圣誕突然翻臉,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灌了一耳朵rap,霎時一頭汗,結結地說:“不、不要放棄希……戰爭馬上就……”
“我的丈夫出生在史斯的莊園。我有一個兒子、一個兒,都出生在史斯的莊園,他們是這世界上最甜的天使。我丈夫已經被他賣掉了,改了名字,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如果我不聽話,他就會賣我的兒,然后是兒子——我不能失去我的孩子,就算我下地獄也不會!我討厭史斯,但史斯就算讓我殺人我也會去!聽著,今天的對話到此為止。中國小姐,下次再跟我說什麼自由反抗的鬼話,我會狠狠揍你的屁!”
說完,隨手將一丟。林玉嬋還懵著,被丟出走廊,踉蹌好幾步。
半晌,才反應過來:我剛才,被一個人給壁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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