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卻沒有那麼多,他只是琢磨著許獬這句詩也好,上聯也好,有些耳,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不過“天下無敵手”這個詞組好像更多的是在擂臺上見聞,比如打遍天下無敵手。
但許獬卻用了“大言”兩個字來自謙,但是若是在場的人都應對不出來,那可真的就不是大言了,而是誇口了。
見範景文和陳奇瑜等人都是滿臉凝重,苦苦思索,一些東園學子們則自然而然的把目投向了已經想要退出中心區域的馮紫英,那等期盼的目,簡直想要把人烤灼融化。
馮紫英心中暗歎,自己花了一個月才讓大家相信自己不通詩文的印象,難道就此打破?
他是真不想攪合到詩詞歌賦中去,那玩意兒裝起來倒是爽,但是一直裝就不是一直爽了,那就得步步荊棘,隨時都可能面臨挑戰了。
可是今兒個自己這要不上,自己金環就要暗淡不,這也不符合自己想要一力塑造的領袖人設啊。
關鍵是自己恰恰記得這句對仗,只需要稍稍改一下,好像就能糊弄過去,至於能不能對方滿意,他也不知道。
同學們的目開始主的尋找著目標,那份烘托起來的氣息開始下意識匯聚到想要往後的馮紫英上。
唯真名士,方大英雄。
此時此刻,無從選擇,唯有而出了。
微微踏前一步,馮紫英深吸一口氣,拱手一禮,面帶從容的微笑向著已經轉過來的許獬,然後又把目在練國事、範景文、賀逢聖甚至於陳奇瑜、鄭崇儉、孫傳庭等人上一一停留,收穫了無數複雜的神和目,這才暢聲道:“邂逅青檀,方信世間有英雄!”
原本躁的整個場面爲之一窒,然後相顧譁然。
如同河流奔行而下,衝撞在一塊巨大的巖石下,陡然炸裂開來,綻放出無數耀眼奪目的浪花,讓人心豁然開朗,暢意無比。
“好!”
“對得好!”
“絕對!”
“暢快,直抒臆!”
“能青檀書院,方爲世間英雄!”
一番咀嚼之後,山坡上下響起陣陣呼喊好聲和掌聲。
學子們滿臉興,相互探討著,那份躍躍試和驕傲自豪,溢於言表。
果真是對得好!
順天對青檀,把青檀推崇爲順天第一書院的氣勢。
而且順天的寓意也不同,京師所在之地,代表著天意,也就代表著整個大周。
而英雄一詞更是直接標榜只有在青檀書院讀過書的人,未來才能稱得上世間英雄。
這份對書院學子的期許之,同樣也讓很多人回味悠長。
許獬和練國事等西園來人也是一怔之後,細細品味了這一句對仗之後,臉上都出釋然的神。
也只有像馮紫英這等在大同九邊、在山東臨清見識過真正的戰陣的人,方纔能對出這樣一番氣勢雄渾卻又充滿了江湖豪氣息的一句,讓人頓時有一種生層雲的快意。
許獬神有些複雜。
準確的說,他出的上一句其實算不上多麼妙,因爲本就是來尋釁的一句話,有些倉促,唯有氣勢夠足而已。
卻未曾想到這番氣勢倒是把缺乏這層的範景文等一干人給制住了,沒有這種的尋常貧寒學子,縱然有些才詩意,但也很難對出同樣風格氣息的句子來。
但沒想到,卻又被馮紫英這個意料之外的角給破解了。
甚至可以說,自己的上聯還了爲馮紫英捧哏的上佳墊腳石,這讓他也有些不是滋味。
沒想到這傢伙是武勳之後,混國子監的,來書院才幾天,竟能有這般進境了?
還是本這傢伙就有點兒扮豬吃虎,深藏不?
但許獬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縱橫江南,大風大浪見的多了,馮紫英這句對仗同樣也算不是詞句,唯有的還是氣勢,而且很有點兒強中自有強中手的自傲和惺惺相惜的互勉。
回味悠長。
“紫英,厲害!”些許憾之在臉上一閃即逝,許獬笑著上前搖了搖頭,極有範兒的手在馮紫英肩頭上拍了拍,“不愧是東園翹楚!愚兄期待半個月後的這場對抗比試,希紫英能不負衆啊。”
許獬瀟灑從容的風度讓人歎爲觀止,詩劍風流名不虛傳,馮紫英心也是很仰慕。
這廝不但形象俊,一襲布白俊朗飄逸,那子恣意灑勁兒,一般人還真的學不來。
不過這傢伙話真的有些招人厭,一句東園翹楚估計就要讓很多人今晚睡不著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東園翹楚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當得起的麼?
即便是在東園甲舍,範景文、賀逢聖都還面臨著吳甡、吳阿衡這二吳的競爭,陳奇瑜和傅宗龍也都是眼高於頂的人,雖然屬於乙舍,但是一樣早就存著要考下科進士的心思,明顯是不滿足於只在乙舍裡稱尊。
現在許獬驟然講東園翹楚這個名頭放在了馮紫英頭上,雖然他們也承認馮紫英的確很優秀,但是這僅僅是某一方面而已,並不能代表馮紫英就能讓他們心悅誠服了。
“行周師兄言過了,半個月後的比試究竟何人上場,還要看夢章師兄和克繇師兄他們如何來定呢。”馮紫英不上這個套,微笑道:”我早就說過,山東之行我只是恰逢其會,至於說其他,我有自知之明,一切都要聽憑各位師兄的安排,若是覺得小弟上場不會拖累其他師兄,小弟自然責無旁貸,若是有更合適人選,小弟還是傾向於其他師兄來發揮一番。”
許獬輕笑,不太在意。
他能到馮紫英的一些心思,不過在他看來,其實馮紫英沒有必要這麼謹小慎微,在書院裡就當縱意展示自我纔是。
既然有實力,那就該大膽的展示自己,山東之行已經顯示了他的用武膽魄,而之前關於這道政論大題的前期籌備也證明了他在這方面的超強觀察力和分析能力,而剛纔的一句對仗也足以說明此子在詩賦方面一樣有天賦。
這等水準,難道在東園裡邊還能有誰可以挑戰?
許獬也看得出來,馮紫英也不是一個甘於寂寞的人,那麼給他機會,他便能綻放自己。
但同時此子似乎又很注重和東園同學之間的關係,這一點上倒是和練國事很相似,不過對許獬來說,他卻不是很認同。
過於去維護那些所謂的同學同僚關係,只會讓自己落窠臼和庸俗,這會使一個真正的士人失去自己的風骨。
練國事倒是對馮紫英的謙沖有度十分讚許,必要時候站出來沒錯,但是如果一味獨領風,那就未必是好事了。
“紫英,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們就半個月後一會。”練國事頗有風範的頷首點頭,然後再與範景文、賀逢聖示意:“夢章,克繇,那就期待東園師弟們有一個好的表現了。”
目送西園師兄們離去之後,整個山坡上立即就是人聲鼎沸。
半個月後就會有一場東西園的龍虎鬥盛會,而這將是證明自我的一個最佳良機,每一個人的良機!
而且每個人都清楚這樣一場盛會對未來的秋闈春闈大比的價值和意義,免不了都想要展一下自的才幹。
範景文的若有所想,賀逢聖的皺眉苦思,陳奇瑜的鬥志昂揚,傅宗龍的躍躍試,甚至連鄭崇儉、宋師襄和方有度等人都是一臉興的期盼之,馮紫英估著是誰出陣都會是一樁讓人煩惱頭疼的事兒。
馮紫英不想摻和到確定出陣人選名單上去,但是他也清楚,自己恐怕是躲不了。
誰上誰不上,那肯定是得罪人的事兒,但是如果你誰都不想得罪,其實你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或者說也就沒有人會在意你的意見了。
“紫英,玉鉉,非熊,鹿友,咱們找個地方商量一下吧。”範景文眼見得周圍的學子們竊竊私語的談起來,苦笑著搖搖頭,和賀逢聖商量了幾句,然後招呼了幾人,率先離去。
傅宗龍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而另外一名言又止的年卻忍不住搖搖頭。
馮紫英看在眼裡,心中也輕嘆。
這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別看範景文也才十八歲,但是卻已經到了可以駕馭這種局面的程度了。
範景文這樣當機立斷的幾句話,既表明了自己要主導此事的態度,確立自地位,另一方面又輕描淡寫的把幾個人頭推了出來,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
陳奇瑜是山西派代表,包括鄭崇儉和孫傳庭都無論是在年齡還是名氣上都要遜一頭,自然沒有話說。
非熊則是王應熊,是西南地區士子的翹楚者,格強霸道,是在爲數不多的西南士子中唯一能與傅宗龍相抗衡的。
鹿友是吳甡的表字,來自南直隸的他,代表著來自江南的士子。
加上賀逢聖代表的湖廣士子,還有範景文代表的北直隸士子,再加上可以代表順天府和山東士子的馮紫英,基本上就可以一網打盡,囊括所有了。
只不過像躍躍試的傅宗龍,還有還想和範景文爭奪領導權的吳阿衡,就被範景文不聲的排斥在外了。
馮紫英還沒有來得及去和範景文他們商量,就被應震走了。
“紫英,你這是在挑起東西園鬥啊。”似笑非笑的表讓馮紫英有些忐忑,不過從對方語氣來看,又不像不滿意的樣子。
“掌院,您覺得這是壞事麼?”馮紫英坦然反問:“西園師兄是瞄準的下科春闈,如您所說春闈大比核心比試就是時政策論,而大周如此之大,牽扯到的時政範圍如此之寬,勸農,水利,商貿,漕運,邊務,鹽、鐵、茶、馬,財賦,工礦,諸般政務,哪一塊都能隨便羅列出一二十項來,每一項都能從不同方面來出上幾道題,要想春闈大比中取得好績,該怎麼辦?”
“紫英你覺得該怎辦?”應震平素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不過此時只有馮紫英一個人,卻顯得很溫和。
“其實掌院您心中早就有定計了,紫英此法不過是順勢而爲,錦上添花罷了。”
馮紫英知道應震是一個務實之人,也不繞圈子。
“從永隆二年的春闈就能看出今上的一些態度,弟子以爲今上會更推崇實幹之風,那麼現在政務上恐怕就需要切合當下實際,拿出更多能夠解決當下問題之策,雖然時政涉及千頭萬緒,但是若是我們青檀書院從現在開始,不斷的用這種方式來自我預考,鍛鍊提升能力,未來在春闈大比中,弟子相信西園師兄們肯定能佔據更大的優勢。”
應震心中也是萬千。
喬應甲真的是相中了一匹千里馬啊,連應震都了要從喬應甲手裡把此子搶過來的心思。
這也沒啥,喬應甲在朝中爲,算不上他的業師,也就是一個推薦人而已,如果下一步齊永泰離開青檀書院,自己算是他的業師也不爲過。
青檀書院要面臨的競爭不僅僅是順天府其他幾大書院,同時也還面臨著來自金陵的白馬、崇文等書院以及江南一些書院的競爭。
江南文風鼎盛,人才輩出,這一點無論是朝裡朝外南臣北臣都要承認,每年春闈大比都是南方書院佔據絕對上風,順天四大書院也只能算是勉力支撐。
齊永泰和應震都希能夠在自己任上改變這種局面,所以也想了許多辦法,包括吸納來自江南、湖廣和西南的士子,邀請更多的士林領袖來講學授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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