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隨在不嗔後,朝後院的方向深進。
沿途不時遇上僧,但人人對他視如不見,像正沉醉於本清淨無爲的宗教生活裡。
經過那座在下金碧輝煌的銅殿後,不嗔左轉進一條兩旁植有竹樹,古意盎然的石板道。
兩旁僧舍掩映在竹材之間,樸素簡單,與殿堂的華又截然回異,不過在鬆上白灰泥後,又自有一不施脂般的自然態。
徐子陵正細意禪院裡那種深幽致遠、平和寧靜的氣氛時,景一變,房舍漸稀,代之是蒼松翠柏,層巖嶙峋,沿著石路前行,可看到右壁鑿上佛道二字。兩邊石崖逐漸高起,山道收窄,兩旁石壁是依矮崖形勢雕鑿的諸佛坐像,均神態悠然,栩栩如生。
徐子陵看得心中驚異時,佛道忽盡,眼前豁然開朗。
在這禪院西端,一座上刻方丈院,面闊七間、歇山九脊頂的巍峨大殿建於崖沿,形勢險要至極點。
徐子陵大不妥,問道:這該是貴院主持了空大師的居停吧!
不嗔若無其事地答道:施主見師小姐,自須由本院方丈定奪,何需奇怪?
徐子陵早知不會那麼容易可見到師妃暄,只能心中暗歎,隨他登階院。
方丈院共分前中後三進,門是個空廣的接待室,沒有任何傢俱,只在兩壁掛有畫像,看來該是禪院歷代主持的肖像。
不嗔囑咐徐子陵在此等候,穿門進間去。
徐子陵閒著無事,正好瀏覽壁上的肖像畫,畫像雖形相各異,瘦不同,但繪著無不爲其刻意經營,畫得人人寶相莊嚴,佛普照,容貌慈和,一副救苦救難大慈大悲模樣。像旁還附上名號和戒寂年月等介紹文字。
肖像顯是依年代先後排列,到左壁最後一幅時,徐子陵心中一震,行近細看。只見所繪老僧鬚眉俱白,臉上深刻的皺紋縱橫錯,看來至有七十多歲。
他之所以嚇了一跳,皆因此僧面目與現在的主持了空至有八、九分相以,恰是了空老朽後的樣子。
正在思忖這是否了空的親爹,而了空是子承乃父的鉢時,赫然發覺肖像畫旁只有戒年而沒有卒日,不由倒一口涼氣。
難道了空反老還,從畫中這老人變回現在四十來歲的樣子,那麼此事實在駭人至極點。
不嗔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道:這是敝寺主持十五年前的畫像,當時他正值關修禪,故囑人做像。
徐子陵嘆道:真令人難以相信,原來世間竟有返老還的神功法。
不嗔高宣佛號合什道:佛法無邊,回頭是岸。敝寺主持在中院恭候徐施主,請!
徐子陵轉過來,見不嗔全無領行的意思。只好施禮道謝,自行進中庭。
砰!
木門在後關上。
深廣達十丈,高三丈的空間,只有四面空壁。
了空盤膝面壁結迦跌坐,背向著他。
這能返老還,有力迴天的高僧兩旁各有一道閉上的便門,出一種高深莫測的氣氛。
徐子陵角送出一苦笑,恭敬地道:大師請賜示旨意。
※※※
寇仲由偏廳返回正廳,進堂時,剛好遇上一向對他擺出不屑一顧姿態,輕盈冷豔的胡姬玲瓏,雙方都想不到會狹路相逢。寇仲剛過董淑妮的教訓,極力剋制下只點頭爲禮,便算打過招呼。
反是這異族對他展出一罕有的笑意,與他並肩而行道:昨晚你們在天津橋之戰的確很采。
寇仲愕然道:姑娘真厲害,竟能瞞過這麼多人的耳目,潛到近。
玲瓏回覆冷漠神,淡然道:若沒有這點本事,怎替尚書大人當探子?此肯和他有問有答,已代表態度有所改變。
剛要再找話題,虛行之從廳匆匆走出來,見到寇仲,打了個勿要說話的眼,然後才施禮道:大人在書齋等寇爺。
言罷去了。
玲瓏止步道:尚書大人該有話要和你單獨說的,待會見。
※※※
片晌後寇仲來到書齋,王世充待室門關上後,看他在左旁的太師椅坐下,道:幸好你昨晚沒有被敵所乘,我曾想過遣人往援,但此舉會正中敵人下懷,時間上更難以趕及,最後只能按兵不。
接著冷哼道:楊侗和獨孤峰太可惡了。
寇仲違心讚道:尚書大人此著纔是高明。現在我們務要示敵以弱,才符合上兵伐謀這兵家要旨。論實力,獨孤閥縱使聯結外人,仍奈何不了我們。所以只能靠謀詭計來施冷箭,只要我們小心一點,獨孤峰絕不能得逞。
王世充皺眉道:鐵勒人因曲傲的敗北,可以撇開不論。但假若癸派、突利和楊侗聯一氣,我們是否仍要維持被捱打的局面呢?一個不好,我們可能要連東都也賠掉。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突利也可以不論。皆因吾友跋鋒寒剛離,突利和畢玄的兩個徒弟怎都要追上去熱鬧一番。癸派則因要應付師妃暄這個頭號大敵,亦絕不敢公然捲進這場紛爭去。何況在某一程度上,們都希你能收拾李,那時杜伏威取得江都後,便可沿運河北上。
王世充訝道:你怎知杜伏威要攻打江都?
寇仲當然不會把宋金剛招出來,道:我和宋家有點,待會還約了宋魯在董家酒樓兒面。
王世充釋然道:這確是令人頭痛的事,杜伏威和沈法興的關係一向不大好,現在忽然聯一氣,可見他們北上之心是如何焦急。
寇仲點頭道:目下局勢明顯是黃河與運河之爭,誰能同時取得關中、兩大重鎮,便等若半壁江山落進他袋子去。我們則先取虎牢、滎,再軍西進,那時聖上你號令天下,誰敢不從。
王世充捻髭微笑,眼中出充滿希和企盼的神,正容道:假若我王世充爲新朝之主,你寇仲就是新朝宰相,你準備好了沒有?
寇仲暗忖信你的纔是白癡。表面卻裝出陶醉之,欣然道:尚書大人這麼瞧得起小子,我自然是萬二分激。不過我想先破李以立功,那時尚書大人重用我,旁人亦無話可說。
王世充呵呵大笑,接著故作神的道:是否能引李出兵,便要看明晚的安排,讓我先給你見見我的替。
※※※
了空穿灰僧,外加深棕的肩掛,空廣的堂宇寂然無聲。
徐子陵負手卓立,像變這高憎外的另一尊石像,沒有半不耐煩。
好一會後,了空和的聲音輕輕道:的寺觀窟三大名勝,徐施主不知是否都到過了?
徐子陵心中錯愕,無論了空說什麼,甚至佛語禪機,他亦不會奇怪。偏是這麼提及的名勝,與眼前的事風馬牛不相關,頓使他不著頭腦。
無奈下虛心問道:請大師詳加賜示!
了空油然道:寺是白馬寺,乃中原第一所佛寺,建於東漢永平十年,由於當年從天竺迎回兩位高僧攝騰和竺法蘭時,佛經佛像均是用白馬馱來,故以白馬爲名。此爲中土佛教之始,故該寺又有'釋源'和'祖庭'之譽。信佛者,若不到該寺一遊,每引爲畢生憾事。
徐子陵道:多謝大師指點,但不知白馬寺座落何。
了空淡淡道:徐施主若是有心人,自會知道。
不待徐子陵說話,續道:觀爲老君觀,位於城北數裡外邙山翠雲峰之顛,相傳乃老子李耳練丹的聖地,可惜現在爲妖魅把持,聖地了邪窟。
徐子陵大奇道:怎會如此?
了空平靜答道:有很多事,老衲實不方便詳言。只不過見徐施主所學來自道家始祖廣子,故順帶一提。
他的說話字字暗含玄機,深奧難明。
了空續道:窟則爲龍門石窟,位於我寺南面十多裡外伊水之濱,由於該兩山相對,之若闕,故又名'伊闕',兩岸峭壁上大小神龕石窟延綿數裡,令人歎爲觀止。
接著訝然道:是了!徐施主今次究竟爲何事而來,老衲早忘記了。
徐子陵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道:我也忘記了,多謝大師指點。
說罷飄然離殿。
※※※
一名無論外貌型都與王世充有七、八分相像的人,齋後拜倒請安。
隨之而的是歐希夷、玲瓏、可風道人、陳長林一衆高手,還有王世充的兩個兒子王玄應、王玄恕,與及大將張鎮周和楊公卿。
只看這陣勢,便知是有要事商討。
衆人分左右坐好後,變得寇仲居於左方首席,與右方第一席的歐希夷遙對,下首始是張鎮周等人。
王世充把替喚起,向寇仲得意地道:怎樣?
寇仲點頭道:確能魚目混珠,但在明晚那況下嘛,嘿!
王世充知他有話要說,先命替離開,欣然道:現在全是自己人,有什麼話放心說吧!
王世充那一副酒過度樣子的大兒子王玄應得意地道:這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年許前玄應從管州得此人回來,經我親自指導訓練,保證無人能夠識破。
只看他唯恐怕別人不知此功歸他的神,便知此子難大。
歐希夷皺眉道:此人不懂武功,行人只要看他舉手投足,又或走多兩步,立可看破非是世充兄本人。
王世充有竹道:若有人要來行刺我,最佳時機莫如在赴會途中,又或是返歸的路上,範他只須在車上作個樣兒使。
至此誰都知道王世充是絕不肯去冒這個險的。
可風道人皺眉道:今趟是要教敵人行刺功,而世充兄則要佯作傷,纔可引得李倉卒出兵。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範輕易就給人宰掉,誰都會生疑的,此計怎?
王世充欣然道:這正是關鍵所在,以假作真後我將藏在馬車暗格,若敵人實力真個強大至可破車殺人,我便暴起發難。最好來的是晃公錯又或尤楚紅之輩,讓我傷得其中一人後,再詐作力拚傷,如此將更能令對方信,當然尚需各位再加配合。
轉向寇仲道:寇小兄還有什麼話要說?
寇仲問道:爲何敵人不會在宴會中下手呢?
王玄應代答道:這個道理很簡單,榮祥今回盡邀各地前來的名人赴宴,到時高手如雲,其中又不乏與我們有的,在這種況下,公開挑戰不會有問題,若要行刺暗算則變量太多,說不定鬧個灰頭土臉,吃不完兜著走。
寇仲心中暗歎,頹然道:我沒有話說了。
他本有滿腹妙計,但見到王世充擺明不肯以犯險,還有什麼話可以說的。
※※※
徐子陵踏出方丈室的大門,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
濛濛細雨剛開始從天上灑下來,遠近不見人蹤。
淨念禪院含禪機佛意。
像自己本爲他們的敵人,但他卻毫覺察不到敵意。
就像和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任何事。
見不到師妃暄乃理所當然,可以得見纔是出人意表。
不過他爲了心之所安,故仍要稍盡人事吧!
他要的是能面對面與師妃暄解決和氏璧的問題。直到此刻,他仍不認爲盜寶是壞事或錯事,而只是有關爭霸天下的手段。
像和氏璧這種神,惟有緣者居之。
他緩步走下臺階,正要朝佛道的方向走去,心中忽生應。
就像有某種事在等待著他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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