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濃煙在遠方江岸旁的山頭冒起,直衝霄漢。
自昨晚黎明前,急行近三十里的江淮軍,在杜伏威親自指揮下,對沈綸的營地發猛攻,但可惜是他同時把泊在軍營之旁大江上的十多艘戰艦以火箭焚燬,寇仲在江上伏擊沈綸退兵的大計登時落空。
居高遠,沈綸的主寨尚未失陷,被毀的只是外圍哨寨,喊殺聲隨風送到衆人耳。陳長林雙目厲芒電閃,顯因沈綸被襲大快意。
卜天志湊到寇仲耳畔低聲道:照我看沈綸怎都會防上杜伏威有這一手,所以表面看似杜伏威佔盡上風,但沈綸雖有損失卻未傷本,暫不用倉皇撤退。唉!即使走他也會從陸路走,想走水路巳無可用的船隻。
他雖沒有明言,但等若指出若要伏擊沈綸,在現在的形勢變化中,本是不可行的。寇仲也到泄氣,只好安他道:沈綸那是老杜對手,可能很快崩潰。
另一邊的陳長林目不轉睛的盯戰場的形勢發展,搖頭道:沈綸有謀有勇,論氣魄和經驗雖及不上杜伏威,兵力更是遠落其後,但立寨卻是利守不利攻,兼之是養蓄銳,起始時雖被攻個措手不及,但轉瞬站穩陣腳。
我猜沈綸固是損失頗重,但杜伏威亦佔不到多大的便宜。
忽然撤退的號角聲響起。
寇仲苦笑道:長林兄果是料事如神,老杜要退兵哩!陳長林嘆一口氣,苦笑道:
假設沈綸派兵追擊杜伏威後撤的軍隊,那我們今趟的伏擊行只有取消;如若沈綸連循例的追擊也無法辦到,則我們仍有一線機會。
寇仲心中暗贊。
陳長林不但是個深義重的好漢,且公私分明,絕不會因私人恩怨而要大家陪他冒險。
相互比較,自己更傾向於用事。
半個時辰後,其飛趕回來報告戰場上的最新況,沈綸果然派兵追擊後撤的江淮軍,卻被杜伏威親自指揮的護後軍擊退。
陳長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並沒有因此失,微笑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沈綸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自就橫行霸道,漁鄉里,從沒過甚麼挫折。今趟我們教他落個灰頭土臉,損兵折將而返,日後還要窮於應付李子通的報復,我已到非常痛快。以後怕還沒收拾他父子的機會嗎?
寇仲從藏的草叢中長而起道:長林兄乃天豁達的英雄好漢,趁現在沈綸、杜伏威和李子通三方均是自顧不暇,正是各走各路的最佳時刻。
我在嶺南兜個轉後,便要和陵會合共赴關中,彭樑等地的大本營,就要辛苦諸位哩!
衆人齊聲答應,土氣昂揚得像剛打敗了沈綸。
都的大街小巷滿布昨夜狂歡的痕跡,竹的破屑碎紙、花燈的殘骸,隨可見。街道上行人疏落,與昨夜人山人海的景,幾疑是兩不同的地方。
可以想像一夜盡歡後,人們都拖著疲倦的,回家登牀作其元龍高臥。
街上店鋪十之有九沒有開門做生意,當徐子陵懷疑師妃暄要請客的齋館是否營業時,這扮書生模樣的領他來到城西設於果園坊的齋店,出乎意外的正打開大門款待客人。
師妃喧顯然非是首次顧,店東親來招呼,秦公子前秦公子後的,尊敬有禮。
徐子陵表示對齋菜全不在行後,師妃暄隨即點了幾個小菜,親自爲他斟上香茗,使他寵若驚,想不到能有與同臺午膳的榮幸。
偌大的齋館,只有他們這臺客人,清靜舒適。
無論在甚麼況下,師妃暄仍是那不食人間煙火,恬淡自然的人模樣。
閒聊兩句後,師妃暄激地道:幸虧得徐兄告知石之軒的另一個份,否則到現在我們仍不知一手顛覆大隋的裴矩就是石之軒,亦只有他能如此深藏不,教人全然尋不到蛛馬跡。
徐子陵不解地道:他一個人真可發揮這麼大的破壞力嗎。
師妃暄道:問題是他深得楊廣寵信,尢其是裴矩乃隋室最悉西域事務的人,其他大臣本欠缺提議的資格。
頓了頓,續道:例如在大業十年七月,當時爲右祿大夫的裴矩被任命爲'護北蕃軍事',他立即向楊廣進言,指出突厥的始畢可汗勢力日增,必須設計削弱,並提出以隋朝的宗室嫁給始畢之弟叱吉沒,並封他爲南面可汗,以分化突厥當權的宗族。結果叱吉沒不敢接婚事和封號,還向始畢和盤托出,始畢知道後,自對楊塵明生怨愍,突厥與隋的惡,就是從這時開始。
徐子陵聽得頭皮發麻道:若論心計,恐怕沒多人是石之軒的對手,最厲害是他還似對楊廣忠心一片,爲大隋設想的模樣。
師妃暄嘆道:一計未,他又另出一計,裴矩再向揚廣力陳突厥人最易被人離間,現在疏遠朝廷,非關婚嫁封號之事,而是有個來自西方史蜀胡悉的人在挑撥離間,如能斬此人,突厥自會重歸隋廷懷抱。楊廣在不明事實下,答應了他。裴矩遂以利厚的貿易爲餌,把史蜀胡悉騙到馬邑殺害,事後又讓始畢知道,從此突厥再不向隋廷朝貢。
再喟然道:楊廣乃歷代帝皇中把家當敗得最快的皇帝,大秦雖也歷兩帝而終,但在始皇治世時,天下早巳民怨沸騰,不像楊廣繼位時仍值盛世。現在想來,皆因裴矩揣到楊廣好大喜功,意圖揚威域外,令四夷歸服的心態。在殺史蜀胡悉後,楊廣還以爲收服了突厥,北巡邊塞,始畢得到消息後,親率數萬騎南下突襲楊廣的隊伍,迫得楊廣要避雁門避難。雁門郡四十一座城,被始畢攻佔三十九座,楊廣差點送命。經此一役,突厥人再不肯臣服,還生出東進之心。罪魁禍首便是石之軒。
徐子陵道:說不定正是石之軒使人暗中通知始畢,教他領兵來襲。唉!
我真不明白,這樣把突厥引狼室,對石之軒有甚麼好。
師妃暄平和地道:這正是思想之爭的禍害。令人可置民族大義於不顧,對人民的痛苦視若無睹。禍患的源來自魔門至高無上的典《天魔策》十卷,策中不但載有《天魔》、《道心種魔大法》等諸般深不可測的絕學,還詳論宇宙和生命的奧義,認爲人本惡,毀滅和黑暗纔是宇宙最威力的力量。
起始時只屬一種學說,到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學。無論在政治上或武林間,正統宗派均乘機對魔門窮追猛打,魔門傑出弟子遂各分別攜卷避禍,演變今天兩派六道的局面。
石之軒要統一魔道,就是要把《天魔策》重歸於一。仇恨就是那樣種下的,現在誰都難以改變。
徐子陵皺眉道:但這仍不足以解釋石之軒爲何要把突厥引進中原來呀?
師妃暄解釋道:魔門已非常年的魔門,其中經歷過多次變化,在漢武時先與被排斥的諸家結合,到張騫通西域,又接外來文化與宗教的影響,強調以武力去清除異己,到魏晉時期,魔門中人積極往西植基發展,石之軒和祝玉妍均有胡人統。所以我們的民族大義,對他們是毫不起作用。
徐子陵長長吁出一口氣道:原來如此,若非師小姐娓娓道來,恐怕我這輩子都不會明白魔門的人在搞甚麼詭道。
此時齋菜來了,熱騰騰香氣四溢的放到桌面上,香味俱全。徐子陵見淺嘗兩箸後,便放下筷箸,自己卻在放懷大嚼,吃個不亦樂乎,不好意思的道:是否我的吃相太難看,弄得你沒有胃口?
師妃暄含笑搖頭,道:這些齋菜均經多重工序製而,味道太濃,反不及青瓜白菜見真味,與你無關。剛纔吃上兩口已是破例,而且你的吃相與你的人那樣,自然真致,怎會難看?徐子陵老臉微紅,尷尬道:你倒會說話,哈!自然真致,那是否狼吞虎嚥的文雅說法呢?
師妃暄微聳兩肩,無奈道:你要是那麼多疑,妃暄也拿你沒法。
兩人四目相,均生出奇妙的覺,活像這頓齋菜把雙方拉近了,再不像以前般有段不可逾越的距離,又或分隔的鴻。
徐子陵當然不會因此生出非份之想,還要在心中警告自己不可如此。提醒自己是因彼此有著共同的大敵,所以才使關係切了些兒。
師妃暄有意無意避開他的注視,瞧往漫天的街道,路過的人比先前多點,但仍遠比不上平常的熱鬧。
徐子陵記起一事,問道:大石寺的僧究竟是因甚麼人溜個一乾二淨?
師妃暄噗啄笑道:他們不是溜,只是暫時棲寄附近其他寺廟去,昨晚弄出來那一大堆碎泥破石今天亦會有人打掃的。
徐子陵被罕有的神態引得一呆,結口結舌的道:那他們定因羅漢被毀而傷心不已。
師妃暄若無其事的道:凡均有起始生滅,空門中人應看得澈,若干能從生命看到死亡,從毀滅中看到再生,那便沒資格言佛,我們何須爲此而煩惱?
徐子陵出深思的神,虎目閃躍深邃不可測的智慧芒,點頭道:小姐這番話發人深省,昨晚侯兄告訴小弟寺僧人是因逃避魔門一個厲害人才避居他寺,只不知此人是何方神聖?
師妃暄道:我也是川后方由川幫幫主範卓告知此事,此人名列邪道八大高手榜上,一向非常低調,行藏詭,與大石寺的上代主持大德聖僧乃死敵,最近不知是否魔功大,從西域趕回來挑戰大德,豈知大德剛於十天前圓寂火化。他竟把怨恨發泄在他不懂武功的徒子徒孫上,說若有人逗留寺,他將盡殺方圓十里所有生人,寺僧爲免禍及附近無辜鄉民,只好棄寺離開。
徐子陵大怒道:這人太過橫蠻霸道哩!蜀武林怎可坐視不理?
師妃暄嘆道:不是不想理,而是難以去理。徐非能把他找出來除掉,否則誰都沒辦法。唔!或者徐兄可助我一臂也說不定。
徐子陵這才知中計,早前自己才表示過非是甚麼救世濟民的好漢,現在又一副義憤填膺,誓要張正氣的樣子,矛盾得要命。
苦笑道:你總好像不肯放過我,若師小姐肯親自出馬,甚麼兇邪亦要手到拿來。
師妃暄微滇道:此人既能名列八大高手之林,豈是那麼容易收拾,若非他因'天刀'宋缺而慘遭挫敗,致須避往西域,中原還不知有多人被他殘害。
今趟他既敢捲土重來,自然是有自信可勝過宋缺。
徐子陵沉聲道:此人是否'魔師'趙德言。
師妃暄微怔道:你也知道趙德言是魔門高手,不過此人卻非趙德言,而是'天君'席應,他因'天'字招犯宋缺之忌,被他追殺千里,差點丟命,這大概就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吧!
徐子陵失笑道:這麼看,宋缺該比席應更霸道。
師妃暄微笑道:宋缺是上代武林最著名的男子,一向孤高自賞,目中無人,但從不妄殺無辜,外冶熱。且他對魔門有極大的震懾力,連祝玉妍、石之軒之輩也不致輕易惹他,如非他人緣不佳,聲名當不會在寧道奇之下。宋缺自出道以來,從未嘗過敗績,只看近二十年已沒有人敢向他挑戰,當知他在江湖上的份量。
徐子陵點頭道:難怪你那麼看得起宋師道,原來他的後臺這麼。
他邊說邊吃,風捲殘雲的獨力平桌上的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