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如。

　隨著一道人影出現，八方齋外的街道上，人群靜默下來，不過一瞬之間，就多出了幾分山雨來風滿樓的肅殺。

　街口，十二郎著灰袍，倒持銀佩劍，鋒芒畢的雙眼，著三層高樓外的那道人影，悄無聲息，散發出的氣勢，卻讓周邊行人全部駐足，跟著回：

　“是十二郎？”

　“他怎麼出來了？！”

　“八方齋外面那位是……”

　……

　樓閣鋪面之類，修士小聲竊竊私語，街上行走的劍俠、仙子，都小心翼翼退到了街道兩側，目在絕劍崖十二郎，和那位不知名的俊公子上來回打量。

　八方齋上方，從窗口后旁觀的鮑向，神尤為激。

　左凌泉份已經暴，跟著桃花尊主到絕劍崖來，沒必要遮掩，走到這條街上，就被一直找‘偶像’的鮑向認了出來。

　鮑向不知道左凌泉帶傷，覺得雙方要打，那在八方齋外面打，八方齋以后也能跟著沾，所以就和絕劍仙宗說了一聲。

　此時十二郎過來，看場面就知道大戰一即發，鮑向調整好了鏡中花，大氣都不敢出，目不轉睛盯著街道兩側的兩人。

　左凌泉的反應，也沒讓鮑向和聚會神觀的黑崖劍鬼楚毅失。

　八方齋的青藤石臺階下，左凌泉和靜煣并肩行走，謝秋桃則在后面悄悄拾掇著說脯小的團子。

　察覺到鋒芒畢的眼神，兩個子都是眉頭一皺。

　左凌泉偏過頭來，看向站在街口中間的那道人影，對這種好戰的目很不滿，平淡開口：

　“你瞅啥？”

　語氣自然談不上和善。

　八方齋背后是豪門八臂玄門，鋪子開在仙家集市最繁華的街道，沿街兩側的行人很多。

　能到這里來的修士，不是劍修對劍也興趣，從扮相上都認出街口的無鞘劍仙是誰。

　聽見左凌泉的回應，不人了口涼氣：

　“這誰呀？在絕劍崖外口氣這麼橫？”

　“他不認識十二郎？”

　“這豪橫的口氣……怎麼聽起來有點像劍妖左慈？”

　！！

　此言一出，街道上的修士頓時恍然大悟，對這話沒有半點懷疑的意思。

　因為到絕劍崖來的劍修，除開那個新冒出來的‘劍妖’，沒人敢在‘小劍妖’之前說話這麼沖。

　所有驚疑的修士，一瞬間化為驚喜，嘈雜聲也以極快的速度往外擴散，不過眨眼間，就有遠方的修士飛奔而來——這還是在‘集市不能走人頭頂過’的規矩限制下，如果能風，恐怕瞬間抵達的人群，能遮蔽天上的殘。

　一句開場白，確認了‘劍妖’的份；所有人的目，自然都集中在了‘小劍妖’十二郎上，眼神從敬畏變了古怪。

　圍觀修士自然希十二郎來一句‘瞅你咋地？’，然后直接打起來。

　但十二郎站在自家宗門外，有再多不服、不滿，也得考慮宗門氣度，面對左凌泉的‘詢問’，十二郎倒持佩劍抱拳：

　“絕劍崖十二郎，閣下可是劍妖左慈？”

　謝秋桃消息極為靈通，這些天在閣樓里沒看各種仙門八卦。聽見名字，眼前一亮，悄悄湊到左凌泉后：

　“十二郎是絕劍崖的翹楚，好像劍和你差不多，最近被道上人戲稱為‘小劍妖’……”

　左凌泉一聽這話，就明白對方是來找回‘面子’的。他來華鈞洲后，沒了解劍道高人，因為劍風格大同小異，經常被人拿了和十二郎對比，他自然也聽說過。

　不過往日都是一笑置之。

　見十二郎找上門來，左凌泉眼神淡漠：

　“是又如何？”

　沿街兩側的修士，乃至二樓的鮑向，哪怕對左凌泉的口氣已經見怪不怪，瞧見這‘目中無絕劍崖’的態度，還是覺得賞心悅目。

　十二郎對左凌泉的態度顯然有所不滿，皺了皺眉，不過沒直接手，先開口道：

　“最近，左劍仙風頭正盛，絕劍崖上下無人不知，既然來了絕劍崖，絕劍崖以武會友也是老規矩，不知左劍仙可敢接戰？”

　眾人覺得這是廢話——劍妖左慈不敢接戰，那還是劍妖嗎？

　不過他們還是低估了左凌泉。

　左凌泉眉都沒抬，示意后面的絕劍崖：

　“你太，回去再練幾年，現在想以武會友，你師父來。”

　此言一出，街邊上的修士顯然驚了下。

　書樓二層的鮑向，哪怕早有心理準備，還是了口涼氣：

　“左劍仙是不是不知道十二郎師父是誰？這怕是橫過頭了……”

　水幕里的黑崖劍鬼楚毅，倒是神認真：

　“劍妖的天賦悟，我們怕是琢磨不來，說不定說的是真話……不過‘后備劍神’沐云山出來，是有點狂過頭了……”

　不外人，連謝秋桃都有點震驚，連忙小聲提醒：

　“十二郎的師父，是絕劍崖執劍長老……”

　左凌泉不為所。

　不過此舉并非狂妄自大，而是真不怕。

　執劍長老又如何？在宗門外單挑論劍，他有誰不敢打的？老劍神能出來，他都敢拔劍試上一試。

　和更強者切磋是機緣，輸了也能有所領悟，他能爭取到，心里還高興；和十二郎這種‘同境’的對手打架，他連拔劍的興趣都沒有。

　萬眾矚目之下，十二郎見對方口氣如此狂妄，甚至到了‘無禮’的地步，抬起的手自然放了下來，挽了個劍花，劍鋒斜指地面：

　“左兄看來太年輕，不知道劍道的水深水淺。想請我師父指點，看你自己本事，現在你我先了結私事。我十二郎名近二十年，左兄才剛剛冒頭，只因你我的劍大同小異，我就被諸多道友戲稱為了‘小劍妖’。劍客只爭第一，哪有不戰而屈居人下的道理；左劍仙既然來了絕劍崖，那誰大誰小，總得用劍來做個定論。”

　左凌泉轉過來，面向長街對面的十二郎，眼神平靜：

　“‘劍妖’這綽號，我只當個笑談，外人怎麼，隨他們。不過你如果當了真，并為此和我論‘高低’，我只能提醒你一句：你因為劍和我形似，被冠以‘小劍妖’之名，和我相提并論，我沒覺得你玷污我名聲，已經算客氣；你若是真以為你和我之間，只差一個‘小’字，那你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嘩——”

　街上驚呼聲四起，連不宗門長者，都表錯愕。

　此言等同于說‘十二郎給他提鞋都嫌棄’，已經不是狂了，是完全不把十二當人看，

　書樓二層的鮑向，猛地一拍膝蓋，直接就來了一個：“絕！”字。

　絕劍崖上方，數千劍修都在遠觀，聞言則直接了口。

　站在迎賓亭里的沐云山，負手而立皺著眉：

　“崔道友，你是不是沒告訴你這晚輩，這是什麼地方？”

　趙玲瓏面容上也有點不悅：

　“在絕劍崖都這麼狂的劍俠，史上沒有第二個，他說出這話，待會要是打不過，東洲的臉面可就被他丟干凈了。”

　桃花尊主已經很了解左凌泉，但聽見這話還是有點心驚：

　“嗯……年輕人嗎，氣盛很正常。”

　……

　街口，十二郎持劍而立，滿眼怒。

　為已經悟出‘劍一’的劍仙，心中豈能沒點傲氣；黃老祖罵他廢，他心服口服，左凌泉一個剛冒頭的同輩人，有什麼資格用這種口氣辱他？

　十二郎微微抬頭，冷聲道：

　“姓左的，言語辱他人，豈是劍客的作風？可敢用劍說話？”

　左凌泉皺了皺眉頭，按住了玄冥劍的劍柄：

　“我一向有禮數，從不靠辱對手來爭鋒，說的是實話。不過有時候實話不好聽，被人當辱并不奇怪。”

　隨著手按劍柄，集市劍拔弩張的氣氛，攀升至頂點。

　所有人都是心驚膽戰，著風輕云淡的左凌泉，和被激怒的十二郎。

　本來雙方是爭‘劍妖’的大小，但話說到這份上，已經沒那麼簡單了。

　這場打完，左凌泉輸了，直接敗名裂，變了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十二郎輸了，估計得從‘小劍妖’變‘小癟三’。

　十二郎不再言語，臉的神全數收斂，化為了沉靜，一無堅不摧的鋒銳劍意，在街口節節攀升，仿佛形都在迅速放大，慢慢下了街面的所有嘈雜。

　左凌泉風輕云淡的神始終沒變，往前踏出一步，旁邊的靜煣卻拉住了他的胳膊：

　“小左，你……”

　左凌泉偏頭笑了下，繼續往前行去。

　左凌泉上是有傷，但有傷又如何？

　該出劍的時候，左凌泉本就不會把上有傷當作避戰的借口。

　面對生死之爭，對手不會等你傷養好，哪怕斷去手腳，也得想方設法全力以赴。

　左凌泉不說傷已經好了大半，哪怕只剩一口氣，也能用這僅剩的一口氣，發揮出一瞬間的巔峰彩。

　而面對同境的十二郎，一瞬間已經足夠了。

　踏踏踏——

　平穩的腳步，踩在帶有青藤花紋的街磚之上。

　隨著著白公子袍的左凌泉緩步行走，一道鋒芒驟起，指在了所有人眉心，讓距離僅幾丈的修士，都骨悚然，往后退出了幾步。

　兩道劍意在半空匯，在所有人頭頂。

　所有人也是在此時，才發現兩名路數差不多的劍客，彼此之間的差別。

　鮑向皺眉道：“劍意之強橫相差無幾，為什麼我覺左劍仙更可怕一些，嗯……就像被劍指著眉心，馬上就得暴斃……”

　黑崖劍鬼楚毅在雷霆崖看直播，覺不到，臉上全是抓心撓肺的意味，恨不得從水幕里鉆出來仔細、品味。

　絕劍崖上，沐云山開口道：

　“兩人確實大同小異，但從劍意來看，差別又很大。”

　至于差別在哪里，劍意這東西很難描述，反正就是不一樣。

　十二郎鋒芒畢，讓人覺下一瞬就會被一劍封，產生想躲閃卻又躲閃不開的覺。

　而左凌泉則是劍指眉心，明明白白告訴你——啥都不用想，你已經死了！

　而造這種差別的關鍵，在于一個‘準’字。

　如殘之下，兩道人影距離百丈站定。

　十二郎右手持銀佩劍，左手輕抬掐訣，可見雙、四肢有清風縈繞，吹了袍。

　左凌泉不如山，并未托大，右手放在劍柄上，做出拔劍的前置作，除此之外再無異樣。

　這點細微差別，在老劍神這種仙君眼里，已經高下立判。

　但山崖上下的蕓蕓眾生，顯然還沒看出雙方的底細，只是屏息凝神等待。

　這份等待，不過半息時間。

　兩人都是走‘快劍’路數，追求在對手反應的極限之外一劍必殺，本不用去尋找對手破綻，誰慢誰死。

　颯——

　只聽兩聲合為一的凄厲劍鳴，響徹整片街市。

　兩道人影同時消失在原地，在場九九的人看不清細節，余下山巔高人，則是眼神驚悚。

　因為兩人同時出手，到街心匯，沖刺的距離分毫不差，速度竟然不相上下！

　但這其間也有區別。

　十二郎不要劍鞘，就是為了把出劍速度提升到極限。

　而左凌泉是拔劍再前刺，怎麼拔的劍，在場能看清的恐怕不過一手之數。

　而更讓在場高人，乃至十二郎驚悚地還在后面。

　十二郎毫無保留全力以赴，把速度提升到極限，刺向沖來的白袍劍客。

　十二郎前刺的姿勢和左凌泉幾乎一模一樣，因為這是人族把速推堆到極限的最優解，想快到這一步只能如此出劍，劍一‘獨龍’的名字，就來源于這種獨龍出海，勢不可擋的劍勢。

　發現對面速度和他一樣快，十二郎心中大定，因為都是同境極限，那兩式‘劍一’過后，兩個人必然同歸于盡，這場只能打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