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赴宴（上）

這一箭足足讓夜懷央在家待了半個月，直到小年夜來臨，宮中大肆饗宴，才重新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中。

另一邊的楚驚瀾亦接到了旨意，於傍晚時分出門前往宮中，唐擎風負責駕車，出門時不經意地朝夜府那邊了一眼。

已經一個月沒聽見瀾瀾的聲了，還真有些不習慣，說來也是奇怪，那夜懷央不是最喜歡上重霄閣轉悠麼？這麼久都不面，難道真被白家弄得焦頭爛額……

不過他也只是想想罷了，與陸珩說了只會被他嘲笑，畢竟在他眼裡夜懷央是敵人，怎可隨意降低對的戒備心？

唐擎風知道自己笨，所以也不跟陸珩爭辯，但他好歹也在宮中當了這麼久的差，自有識人的眼力，他打心底覺得夜懷央在他們面前呈現出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楚驚瀾和陸珩不願意相信，一方面是謹慎，另一方面或許是了心中執念的影響吧。

罷了，多想無益。

馬車在皇城的宣德門停下，唐擎風直了脖子朝裡面去，宮燈搖曳，歌舞喧闐，大片的璀璨華映得天幕都發亮，著實氣派非凡。想當年先帝還在時，因節儉從未辦過如此盛大的宴會，他這個前侍衛長如今就像土包子進城似的，算是開了眼界了。

一扭頭，卻看見楚驚瀾往幽暗的小巷走去，他走快幾步追上，不解地問道：「王爺，您這是要上哪兒去？流殿在另一邊。」

「本王去梧宮看看。」

唐擎風楞了楞，旋即默不作聲地提著水晶宮燈走到了楚驚瀾的側前方，昏黃的綫杳杳照在青草碎石之中，依稀見到許多小蟲子蹦來蹦去，似乎不知霜冷風急，不曉人間悲喜，一如他這般後知後覺。

團圓佳節，王爺怎會不思念娘娘？

縱使人去樓空，可那裡仍然是他唯一能寄托哀思的地方，自己連這點都沒有想到，還傻乎乎地問他去哪，真是越過越糊塗了！

唐擎風一路責怪著自己，一不留神就到了梧宮前，他連忙扯回心緒，上前掃開那些擋路的藤蔓然後輕輕推開門，楚驚瀾側而，行至院中驀地剎住了步伐。

殿中有人！

後的唐擎風亦察覺到不同，凝目四，終於在角落裡發現一微弱的燭，但好像被人刻意掩蓋著，所以外面才難以看到。

楚驚瀾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做了個手勢，唐擎風立刻像箭一般急速向殿，從破門到抓人僅僅用了幾秒鐘，當楚驚瀾走進去時，他已經將那人擒過來了，看長相和打扮是個中年子。

「王爺，抓到了。」

楚驚瀾的目僅在子上停留了一下便轉向了亮著的地方，原來那是一座佛龕，上面擺著一盤瓜果和幾碟點心，上方的鼎爐裡還燃著香，不多不剛好三支。

是在拜祭什麼人。

說來這子行爲也甚是奇怪，本來還使勁掙扎，見著楚驚瀾之後忽然卸了力，一不地盯著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眼底卻逐漸浮起了水，瞧起來甚是怪異。楚驚瀾鷹眸微瞇，倏地大步上前往臉上一抓，竟抓下來一張人.皮.面.！

唐擎風看得眼睛都直了，卻聽見楚驚瀾聲道：「瞿姑姑……」

子的淚水隨著這三個字悄然落，未及拭，先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響頭，遲緩地直起子後方道：「王爺，您終於回來了，奴婢此生還能再見到您，實在是……」

頭哽住，再也說不下去，枯瘦如柴的子不停抖著，楚驚瀾立時彎腰扶起了，待看清那張比記憶中蒼老了許多的臉，他的心又是狠狠一揪。

當年宸妃宮時帶了一個丫鬟，既聰明又能幹，自楚驚瀾出世起便寸步不離地帶著他，甚篤，而這個人就是眼前的瞿芳。楚驚瀾記得很清楚，比自己母妃小了五歲，現在應該是四十出頭的年紀，可眼前的看起來已經年近五十了，教他如何不揪心？

不過楚驚瀾的緒很快就穩定下來，轉而問起了關鍵之事：「瞿姑姑，當年你們不是都已經隨母妃……」

「他們確實都被死了，只有奴婢一人活了下來。」

楚驚瀾雙目微瞠，道：「這是爲何？」

霍芳長嘆，神凄楚，還夾雜著一惘然，過往的片段隨著喑啞的嗓音緩緩從迷霧中顯現，似一幅鮮淋漓的畫卷般完整地呈現在楚驚瀾面前。

「當年您重傷被送去北地之後，大皇子和皇后想借娘娘要挾您回王都，好對您下殺手，娘娘不肯就範，揮刀自裁，誰知夜大人忽然派人傳信過來，說會設法營救娘娘，娘娘當時哀於陛下亡，又不願拖累您和夜大人，遂一心求死，臨死之前讓那傳信之人把奴婢帶到了宮外，奴婢便活下來了。」

「夜大人？是哪個夜大人？」楚驚瀾有一瞬間的迷茫。

「就是原禮部侍郎夜臻夜大人啊。」霍芳甚是疑地看著他，「他說您曾經救過他的兒，此舉乃是報恩，王爺竟一點兒印象都沒有麼？」

楚驚瀾宛若被雷擊中，半天無法言語。

多虧那個半夜爬樓的人提醒，他該死的有印象極了！

唐擎風見他不說話，便接過話頭問道：「那姑姑您爲何又進宮了？」

瞿芳舒展了眉頭，徐徐道來：「這就說來話長了……出宮之後奴婢回鄉過了四年，後來夜家小姐派人來到鄉下，問奴婢願不願意進宮替辦事，奴婢承其救命之恩，自然一口應下，便尋來巧匠爲奴婢製作了一張人.皮.面.，自此，奴婢就在冷宮當差了。」

「夜家小姐？可是夜懷央？」

瞿芳點頭：「正是，瞧奴婢這記，當年是小姐，如今已是家主了。」

「讓您爲辦什麼事？」唐擎風追問道。

「說來統共不過兩件事，一是刺探平宮的消息，再就是暗中打理梧宮了，這些亦都是奴婢心想做之事，所以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這麼說……您是安在宮中的綫人？」

瞿芳淡笑著默認了。

唐擎風聞言大震，他一直以爲夜懷央做的這些事都是在他們回來之後才開始的，沒想到早就有了部署，將白芷萱的況掌握在掌之中，可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難不真是爲了王爺……

他下意識地向楚驚瀾，只見他眼底暗涌，幾乎要宣泄而出，卻瞬間消弭於無形，仿佛不曾有過毫波。

「王爺……」

「時辰不早了，也該去赴宴了。」楚驚瀾打斷他的話，轉過頭對瞿芳說，「姑姑，過段時間本王再來看你，你萬事小心。」

瞿芳心思細膩，知他必有自己的考量，便未再多說，隻福了福道：「奴婢省的，但求王爺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楚驚瀾頷首，又朝佛龕那邊看了眼，旋即負手踏出了梧宮。

唐擎風跟在他後，心甚是複雜，幾次話到邊又咽了回去，只因宮中耳目衆多不便談論這等事，可誰又能想到，以中立之姿蟄伏在朝中這麼多年的夜家居然早就站了隊！他不猜想，若當年夜臻真的出手時局會變什麼樣子？是救出宸妃讓王爺能夠與皇帝分庭抗禮，還是行失敗讓夜家陷於萬劫不復的境地……

諸般猜測，如今也只是空想而已，時無法倒流，他們也無法回頭了。

恍惚間，兩人已來到流殿。

楚驚瀾一路都於沉默之中，凝著臉不知在想什麼，到了這百雲集的大殿之中卻斂去了鬱，神淡泊地拾階而上，向皇帝行過禮之後便坐到了下方的檀木案幾旁，香鬢影在眼前不斷穿梭，掀起陣陣香風，他看也未看一眼，眸不經意飄到了後殿之中。

流殿分爲前殿與後殿，前殿供百飲酒賞樂，後殿用來招待眷，中間僅隔著幾重薄紗，一方鯉池，聞聲而不見影，既不會失了禮數，某種程度上又滿足了他們同席團圓之樂，倒是個討巧的布置。

暖風襲來，起伏擺的白紗之間張開了大片空隙，坐在前排的夜懷央一下子就撞進楚驚瀾的眼裡。

今天穿著一件芙蓉團蝶曳地長，顔濃烈，十分耀眼，妝容亦是經過心描繪的，丹黛眉，桃花飛鬢，額心一朵蓮瓣栩栩如生，隨著眼波流轉，不知有多勾魂攝魄，在場的命婦及貴都被搶盡了風頭，連太后也不免多看了幾眼。

楚驚瀾從未見過濃妝艶抹的樣子，但僅僅只是蜻蜓點水般的眺了幾眼他就已經覺到不對勁——平時都是素面朝天，何曾像現在這般張揚過？

究竟在掩蓋著什麼……

他攢眉思索著，竟忘了收回目，上方冷不丁傳來一句話：「皇弟，你在看什麼？」

楚驚瀾口輕震，所有思緒瞬間回籠，抬眸去，皇帝正斜倚在座上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