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州既破，雨水又斷斷續續起來了。

　沒辦法，這個時節的江漢一帶，本就是這個天氣。而想要在這種天氣下強行渡過漢江，然后孤軍面對襄城，就顯得有些吃力了。

　不過好在趙家此次出來雖然多次臉黑，讓王德以下一眾營中軍將領全程提心吊膽的，但終究是沒有瞎指揮，要求各部強行出戰。

　當然了，即便如此，隨著朝廷軍主力迅速奪取鄧州城，然后高大的龍纛出現在漢江北岸，漢江南岸的襄城也是陷到了一種高度張下的惶恐狀態……因為說一千，道一萬，那畢竟是家。

　話說，家這個詞匯，上到宰相、太后，下到市井小民，人人都在使用，這個詞匯的廣泛應用本似乎就代表了宋代的某種寬松政治環境，也說明了在人口炸的況下市井文化的生命力。

　然而，這終究是公元1128年，終究是大宋建炎二年，距離清朝滅亡和新文化運差了近八百年……毫無疑問，這個時代依然是家天下的時代，這個時代的所謂‘家’依然是上承漢唐，下比明清的獨夫天子。

　儒臣們還是視這個個為君父，百姓們還是視這個個為整個大宋的法理擁有者。

　故此，這兩個字和那面龍纛，足以震人心。

　尤其是此時，金人剛剛退去，而對面那位家也通過一系列的對金防勝利和對主清洗，展示出了一定的能耐，告訴天下人他最起碼是個有能力坐穩半壁江山的家，不是什麼廢……最起碼看起來比之前那兩個要強一點。

　而之前大宋要亡，現在看來，也只是個表象罷了。

　當然了，靖康之后，不是沒有人起了野心想取而代之，也不是沒有人開始懷疑趙宋家的法理，但最起碼不是襄城的這批人，也不是之前鄧州城的那些人。

　這也是為什麼，襄州這里的叛軍兵力明明那麼多，卻隨著趙家一道旨意變得沮喪困頓，從南方面到路人，甚至連他們自己都覺得僅憑自己是毫無出路的了。

　鄧州之后，趙玖甚至有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荒誕想法……也確實夠荒誕的，說到底，那些人畢竟是降金的漢，最多說其中首領稱得上是有擔當而已，若是因此敬重，卻是讓閻孝忠、劉汲這種起抵抗的放到何？

　不過，只是一想到此時家國難分，絕大多數人眼中的國家民族便是趙氏二字，也著實怒不起來罷了。

　而這，也正說明有些人前路漫漫，注定孤單了。

　“林學士，這家準備等到什麼時候？”一江之隔的襄城，某宅邸后院中，沉的天氣下，范瓊麾下的右軍統制的王俊踱步不停，漸漸難安。“家莫非還在疑咱們不？便是疑俺，也不會疑林學士吧？”

　“疑你我什麼？”

　出來曬太卻沒曬的小林學士坐在院中一把太師椅上，著頭頂沉云層，似乎也有些煩躁，但聞得此言，卻是不屑一顧。“家昔日能在淮上孤渡河去下蔡見張太尉，能在汝出城去見翟統制，如今只是遣一軍渡江來攻而已……何須疑慮？你我再加上范瓊捆在一起，可也值得他疑慮？”

　“那……”

　“必然是家另有安排。”小林學士深呼吸數下，然后再度打開了手邊那本他幾乎已經快會背下來的書本。“且那番安排并不在這漢江當面。”

　“俺也是這麼想的。”

　不等小林學士翻開書，王俊便趕來到對方前，面帶惶急之。“林學士，你想過沒有，自從家龍纛來到江畔后，范瓊那賊廝又漸漸失措，只是每日殺人喝酒……城中上下早已經人心浮，有路子的聰明人恐怕不止你我吧？”

　“未曾聞其他大臣來到襄州。”小林學士微微蹙眉。“但襄州這里距離南太近，有人見機的快也屬尋常……不過，那又如何？”

　“不是如何，俺這不是怕有人捷足先登嗎？”王俊難掩憂，一雙豁牙順勢展出來。

　“捷足先登又如何？”小林學士繼續蹙額追問。“你莫非以為我不能履約保你命？”

　“這個自然信得過林學士。”王俊抿著包牙勉力言道。“但正所謂江湖有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俺既然握著城中三一之數的兵馬，又如何愿意真的只保命？俺也想在家前立個功勞！”

　林景默愈發覺得此人險惡，也愈發不想理會此人，干脆冷冷一眼，便直接攤開書本。

　王俊見狀，也是徹底懊喪。

　然而，就在小林學士剛剛拿起書本的時候，隨著頭頂一聲輕雷，他復又一聲嘆氣。

　話說，林景默這次出來，真的是慨良多。

　回顧他的宦途生涯，亨豫大的時代不說，便是靖康中他也遠在壽州那種安樂窩，躲過了那些尸山海，而壽州一有靜，他又因緣際會為了家側最高檔的侍從近臣，玉堂學士，所謂優養詞臣之屬。

　而這個職務做起來，哪怕是隨著行在顛沛流離吧，也向來是很輕松的，因為上真的沒有任何責任和力。

　等到之前，他即便是因為一些想法，決心要出來做一點事，也不過是覺得只要按照古文中那些名臣風流姿態，壯起膽來，思慮妥當，再打著家的招牌說幾句話便能在世存立業。

　然而，前兩次的失敗，和這一次的功卻漸漸讓這位玉堂學士意識到自己的稚。尤其是這一次的功，反而讓他徹底明白了責任二字的艱難。

　要知道，自從家龍纛出現在漢江北岸，襄城便已經不穩，以至于漸漸暗流涌。而范瓊在兩日前冒險出城親眼去看了一次龍纛，確定家駕親征后，也基本上喪失了神氣和行力，整日躲在府中不出，而這進一步助漲了城中的象。

　不然，小林學士也沒資格出來‘曬太’的。

　那麼此時，面對著如此混的局勢，為家遣到襄州的近臣要員，難道要放任不管嗎？萬一鬧出子，全城火拼，造殺傷無數，還要連累周邊無辜，他林景默于心何忍？

　再說了，側一個如此卑劣的‘隊友’，難道不需要約束嗎？可約束就能約束的住？

　一旦約束不住，讓這個軍頭肆意作為起來，他林景默須不止是于心不忍的問題了，要一起擔責任的？

　區區一城，都這麼艱難，那家對上事實上陷到混形態的整個天下又該多難？

　“你且過來。”

　想到這里，小林學士按下對家慨與敬服，卻是決心要擔起責任來了。“若讓你去做，你準備如何去做？”

　王俊原準備跺腳離去的，此時聞言卻是不由大喜，轉過來說了一番計較。

　小林學士聽完之后，也是一時不解，卻并不做遮掩，反而只學著家腔調說了幾句話：“我須不懂軍事，也無意干涉，但有兩事你須與我，才能去做！”

　“愿聽學士吩咐！”王俊驚喜之下干脆就在院中不顧地，直接叩首以對。

　“這第一條，只許功，不許失敗，計劃必須確實妥當，才能去做。”小林學士肅容相對。“否則反而貽誤大局！”

　“這是自然。”

　“第二條，我知道你是想在家前立功，但若如此，我便在此重重提醒你，家素來講究軍紀，此時他就在江北，一旦事自然會引營大軍突然臨城，你須嚴格約束軍紀，控制城防，事之后不可使城中生……否則有罪無過！”

　“俺懂得其中利害！便是做賊時也須不能投府，襄這城池離南這般近，俺如何敢讓兒郎們肆意作為？若林學士不信俺，俺這就立個誓言……”王俊幾乎便要發誓賭咒，但眼見著小林學士說完話便兀自拎起書本離去，也是無奈。

　不過不管如何了，既然得了應許，早就按捺不住的王俊卻是即刻行起來，再無遲滯。而當日晚間，萬事俱備的他更是主來到許多人本避之不及的襄城州府署衙，然后求見自己的恩主范瓊。

　為城中掌握軍權的大將，又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范瓊便是再混沌，也沒理由不見。

　故此，須臾片刻，這位穿著綢布服的王統制便赤手空拳來到了后堂。

　然而出乎意料，王俊來到后堂，既沒有看到一個不樣子的醉漢，也沒有看到滿地狼藉之態，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王統制甚至覺得這位‘范太尉’上的味道都了許多……這讓他頗為驚惶，以至于一門便趕叩首于地。

　當然了，在堂中跪地叩首之后，起落座，迎上范瓊那近乎于赤紅的雙目后，王俊還是微微安心了不。

　“豁子不去安心守城，如何來我這里？”盔甲明亮、姿態齊整的范瓊一張口，也只是稍顯嘶啞。

　“回稟太尉，俺正是為城防的事來的。”且說，王俊也是見慣大場面的，知道所謂策略便是要單刀直，絕不可求什麼萬全，便干脆照著原計劃直接開口了。“太尉，不瞞你說，城中快不穩了，再這麼下去，老韓那邊不知道咋回事，我領著的西城肯定撐不住！”

　范瓊沉默片刻，然后緩緩相對：“難得你還知道來告訴我。”

　“俺一榮華富貴都是太尉給的，別人不來俺也得來。”王俊裹著上的綢緞袍子正言道。“不過這次過來不是城里的事，城里的事太尉必然還是知道，俺是聽人說，渡口那里太尉派的牙兵居然也有些不穩……太尉，俺不是來做小人的，照理說牙兵絕對可靠，但他們在渡口須有三個短，一個是不能城，心自然野；一個是沒有大將領著，幾個牙將各自為陣，一個壞了，整個江防就都壞了；還有一個，卻是在那邊須整日都能看到家龍纛后，幾日看下來，基本上便沒了戰心！要俺說，只怕過兩日水勢下去，家一渡河他們幾個崽子便能直接降了。”

　“你說的這個道理太對了，我也是信的。”

　范瓊聽完之后一聲嘆氣，然后一手以肘部撐住桌案繼而托住頜下，似乎若有所思，另一只手卻在案下扶住了刀把。“可若是如此，你又覺得該如何應對眼下絕境呢？”

　“家不愿意赦免太尉，降是不能降的。”王俊在側邊案后坐著，抄手亮在案上，對答自如，儼然沒注意到對方作。“不過太尉覺得能不能走呢？扔下襄和大部分兵馬，俺們這些心腹保著太尉和太尉家小去荊湖投奔鐘相？那是個有野心的，一面均平富，一面又有稱楚王。”

　“不能去。”范瓊放下刀把，愈發嘆氣。“這事我也想過的，且不說咱們離了城池和兵馬什麼都不是，也不說一路上還有馬阻斷去路，便是真能到荊湖那邊也沒出路！”

　“咋說？”

　“你莫忘了，那邊除了鐘相外，還有跟咱們有殺兄之仇的李孝義，而鐘相這個人就跟豁子你說的一般，是個有野心想稱孤道寡的……我問你，李孝義尚有五六千人，咱們幾百人甚至幾十個人逃過去，你若是鐘相，你是留著咱們跟李孝義不死不休，還是拿咱們去跟李孝義賣好，看看能不能李孝義的兵馬？”

　“太尉說的對，是這個道理。”王俊也跟著嘆起了氣。“可若是如此，咱們便只能撐一日是一日了……太尉，牙兵放到城外，沒大將領著自然不穩，而且城也不穩，要俺說，不如將他們調回來吧？你放在前既管住了他們，也能穩住城防！”

　“道理是對的，但漢江就不管了嗎？”范瓊還是搖頭。“讓趙家白白渡過江來，怕是更不穩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