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劉洪道眼見著趙家長久沉默，只以為對方是不知道詳，無法判斷，所以趕又做詳盡解釋。“黃河河道在潼關風陵渡一帶轉彎后，水勢陡然一急，但并非是絕對難行，而是相對他難行……”

　“朕懂你的意思，也懂那邊河。”趙玖沒有回頭，便直接打斷了對方。“朕從那里經過數次，如何不懂？平日里，那邊通行軍隊、運輸資都是夠了的，但畢竟是個急道，你們生怕北伐一開那里了限制后勤的要害也屬常理……再加上唐時有過在中流砥柱的河間石山上修棧道、做引導的舊例，大宋也有過對西夏作戰時在彼專設差遣以作清理的例，所以才有了這個建議。”

　“是。”劉洪道即刻點頭。

　“你與胡寅的意思是要修了？”趙玖終于回頭反問。“你是總攬黃河水道的都水監，他是抓總的工部尚書，這事本就是你倆的分。”

　“是。”劉洪道愈發懇切。“但要大用火藥，否則必然趕不及秋后北伐……火藥開山燃之威正合此用。”

　“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的。”趙玖聽到這話，不知為何，怔了一怔后，方才搖頭以對。

　劉洪道也是心下一，繼而本能言，不過，過這位家影瞥到外面的雨水后，卻又沉默了下來。

　“既然來了，暫且去歇一歇，朕看一看你帶來的這些文書匯報，再一并回復。”趙玖干脆攆人了。

　劉洪道心中已有所思，又得旨意，自然小心告退，然后隨殿前侍立的宗潁一起轉后殿安歇。

　不過，說是后殿，其實卻是凰山南部在山那一面的勝果寺，只是被趙家霸占了而已。

　但這也沒辦法，畢竟，凰山這里的吳越舊宮非常窄小，而且年久失修，素來只有一個后面一個寢宮、前面一個大殿能用，而且所謂大殿還只有三間房這麼寬，按照李綱在福建調解鄉人，跟那些地方宿老講家圣德時的說法，乃是區區三楹……實際上，若非如此，趙家也不至于開個武林大會都要在野外了。

　而如今，隨著建炎九年夏日杭州雨水不斷，復又將后面寢宮附帶的兩排小房子給淋，弄得十亭里七八亭水的，得原本在此安歇、辦公的隨行近臣文武不得不撤出，最近的勝果寺自然踴躍響應號召，給行在讓出了地方，充當了‘后殿’。

　當然，這也側面說明南方寺廟確實非常多。

　但是，這些都不關劉洪道的事，對他來說住寺廟里說不得更方便，因為一則距離還好，二則畢竟跟家到底隔著一個山澗兩堵墻，找人說話問事，起居生活也都方便……就是烏太多了，整個凰山上全是烏，一路過來，時不時便驚起聲一片。

　轉回眼前，這日下午，外面依舊雨水淋漓，劉洪道隨宗潁到勝果寺稍作安頓，換了干凈服，便直接出去，乃是尋得門前的侍衛，問得剛剛自虔州過來沒多久的營后備軍郭仲荀的所在，便讓對方帶路，乃是打了一把傘，前往凰山下的軍營拜會。

　面對著一位閣大員，而且還是一位兼著都水監差遣……這個差遣之前看起來不值一提，可在眼下北伐大局中卻眼可見重要起來……郭仲荀當然是以禮相待。

　更何況，這次拜訪雖然突兀，卻也有說法的——作為之前的江南西路經略使，劉洪道既然到了南方，不來找相關人士問問江西最近狀，反而顯得奇怪。

　只是表現得太迫切了而已。

　果然，二人相見，稍作寒暄，便在凰山下的軍營中對坐下來，然后擺上茶水，隨意從之前的江西叛說起，漸漸將話題聊開。到最后，不僅是聊的話題越來越寬廣，而且因為雙方在江西的人脈對照了起來，再加上雙方都有場上那層心照不宣之意，居然又有了幾分知恨晚之態。

　就這樣，二人聊的巷，漸漸忘卻時間，忽然間，不遠山間有幾鐘鼓之聲傳來，卻不甚集，也沒有兵戈之氣……二人如何不曉得，這是寺廟里的規矩了，按照天，說不得是結束了下午活，讓僧眾去香積廚用餐的提醒。

　到了這個時候，劉洪道本也應該主告辭才對。

　但不知為何，瞥了眼外面依然淅瀝的雨水之后，這位兵部左侍郎卻安坐如山，并朝軍營主人郭仲荀問了個有些敏的問題：

　“郭總管，本今日面圣，見家面多有不渝，可是此間又有什麼不妥之事？是福建事又起了波瀾，還是杭州本地起了什麼事端？”

　郭仲荀微微一怔，旋即改笑對：“好讓劉侍郎知道，下也只是剛剛到了杭州一旬時間，便是有些，又怎麼可能知曉？”

　這就是推辭了。

　不過，劉洪道也只是微微一笑，便繼續追問：“不拘真假大小，但有傳聞說法，郭總管盡管說來便是……”

　這就是問了。

　然而，這兩人雖然對坐談如友，但份地位卻截然不同。

　其中，劉洪道的資歷、出、份、現領差遣都遠超對方，更何況對于郭仲荀而言，無論是想夯實自己在江西的政治基，還是在想在后續的北伐中有所就，怕是都需要眼前這位的政治資源。

　實際上，這便是劉洪道來尋郭仲荀的本緣由了，他知道對方被自己拿得極死，是不好得罪自己的。

　轉回眼前，稍作猶豫之后，果然，郭仲荀到底是不敢得罪對方，卻是苦笑一聲后勉力做答：“若是如此，稍有錯、還請劉侍郎不要笑話。”

　“這是自然。”劉洪道微微頷首，其實催促之態明顯。“還請細細說來”

　而郭仲荀眼看著對方如此作態，知不能掏底子的話今日怕是不能打發過去，所以也當即撂開了擔子，全盤托出：

　“下剛來杭州第一日，便撞上家發了一場大脾氣，卻還是出在福建……乃是說福建置了許多鄉野斗毆之事，多有枷首示眾之刑，結果家震怒，直接連夜發明旨過去，不僅是福建，便是全國各都不許行此此類刑罰……劉侍郎自東京過來，怕是正好錯過此事訊息。”

　“竟有此事？可這是為何呢？”

　“一開始我等也是忐忑，后來呂相公過來親自問了才知道，原來家以為枷首示眾之刑，辱之意太過，尤其是有些員不知輕重，輒在行刑之后判數日枷首，結果便是刑之人莫說站立，便是坐下都撐不住，只能伏地如犬馬……家原話是，鄉土中但有豪杰，便都不得此辱，指不定便因為一次枷刑直接如林沖一般反上梁山了。”

　“原來如此……這是家民如子，也有建炎中興后新氣象的意思……可還有嗎？”

　“還有便是，下來到杭州以后，在本地聽了一些不好傳言，乃是針對家公閣作為的……所謂‘三百貫，閣員；兩千石，且通判’……似乎民間對家這般用閣位、位聚錢糧還是有些說法的。”

　“無妨……些許愚民，不知朝廷大計所在……還有嗎？”

　“還有便是，今年夏初雨水頗重，據說是影響了東南的絹產量，以至于兩浙地方百姓雖得了攤丁畝和永不加賦的惠政，卻并無多立竿見影的好，形勢戶們就更比往年難堪了，起了更多怨言不提，據說連夏稅因為幾個州府報了災的緣故，都比去年了半。”

　“這是天災，還能怪到家頭上不？又不是漢代，天人應那事說都不必說……何況，遭了天災還能這般，其實已經說明家新政乃是惠政了。”

　“誰說不是呢？”

　“不過，本素來也曉得，兩浙路的夏稅非比尋常，稍有風吹草便會有萬般話出來的。”

　“正是此意。”郭仲荀頓了一頓，便懇切言道。“兩浙路因為雨水，福建路因為下面的子，夏稅都出了岔子，在下看來，這便是天大的難所在……”

　“誰說不是呢？”劉洪道籠著手依舊是那般微微一嘆。“福建路的夏稅足足了三，兩浙路的夏稅雖只了一，但其中利害卻比福建路那三還要多……因為南方夏稅本就是沖著絹來的，而本現在都還記得，靖康前天下二十二路，兩浙路上繳的絹占了全天下四五分之一，真真是一路抵得上尋常五路……故此，兩浙路夏稅的半，倒也抵得上福建路的三了。”

　郭仲荀也是搖頭苦笑：“兩浙路的絹何止是夏稅的五分之一，便是海商那里也要波及的……今年東南商稅同樣要損失不。”

　“但還是不對。”劉洪道也隨之搖頭，卻又看向了已經黑漆漆的窗外，彼依然有淅瀝之聲。“便是兩浙路和福建路的夏稅、商稅讓人疼，可放在全國大局中又算什麼呢？了些絹，浮財而已，且不說能不能靠國債什麼的補過來，便是補不過來又如何呢？何至于讓家對北伐之事都有了猶疑之態？須知道，北伐的事可不只是這三年的建財準備那麼簡單……靖康以來，到今年建炎九年，不說淵圣，只說家主政，力抗戰，也已經足足八年了吧？”

　郭仲荀也看了眼窗外，沉默了一下后，方才接口繼續言道：“若不是夏稅，那下以為，就是秋稅了……畢竟，夏稅多還是絹，秋稅卻是糧食了……而若要北伐，了幾十萬匹絹，哪里一點國債也補上來了，怕只怕糧食不足，乃至于東南直接遭災，反而還要救助。”

　劉洪道終于重重頷首，然后認真相對：“所以，這邊也都以為家若起猶疑之心，必然還是因為這雨水不停，擔憂兩浙秋收了？”

　郭仲荀也重重頷首，心中微之余卻又終于反問了一句：“敢問劉侍郎，北方今年如何？”

　劉洪道終于苦笑：“其實今年北方雨水也有些多了，但有些意思的是，北方也只如南方，明明了麻煩，卻都沒有到災那種份上。”

　“若是這般，家從總上有所疑慮，卻也屬尋常了。”郭仲荀見話題進展到這里，卻是徹底忍耐不住。“而劉侍郎此番過來，本就是東京那邊察覺到了家幾分疑慮，所以來問？”

　“這倒不至于，主要還是來論公事的，但工部胡尚書和幾位相營都統，確實有些憂慮，私下著我來看一看的囑托也有……畢竟，東南這邊能想到的，東京如何想不到？”劉洪道也說了實話，因為他瞧出來了，對方儼然也是支持北伐的。“但沒想到，家疑慮之態已經這麼明顯了。”

　郭仲荀微微一嘆，也最終表態：“眼下局面，早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照理來說，家也本非這般瞻前顧后之人……但秋收之事非比尋常，我等有份有礙，家一日不挑明，我等又不好直接進言的。不過，劉侍郎資歷不比尋常，如今差遣也極為重要，若要坦進言，當然是極好的。便是要我等稍附驥尾，也屬當然之事。”

　劉洪道微微頷首。

　而接下來，既然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這位兵部左侍郎當然不至于再于軍營中盤桓，便不顧天黑路，直接折返回去了……至于郭仲荀趕派了一隊人小心護送，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冒雨回到勝果寺，此間早已經用過晚齋，但劉洪道何等份，哪里要說話，便有和尚們親切圍上伺候……進房，早有和尚奉上熱水，待換上家常干凈服，又有和尚將他引香積廚外，將新鮮時蔬現炒現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