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實際上來說，哪怕是許景衡也是一度宣麻……因為他第一次當宰執時行在尚流離之間，本就是個小朝廷，哪里來的正經白麻紙？

　不過，趙家素來是對癥下藥，看人點菜的……就好像當日讓吳玠做節度使，專門用明黃的絹帛來糊弄那些西軍的大老一般，這一次，為了讓許相公到尊重，趙玖也專門尋到了白麻紙。

　只能說效果拔群，作為一名年輕時在腦中預習了不知道多遍見白麻紙時反應的傳統舊式士大夫，等真的面對上這張白麻紙的時候，許相公到底是直接下拜了。

　而這一拜，有些事便定局了。

　旨意是呂本中寫的，自然不會犯趙家打油詩那種低級錯誤，堪稱是四六對稱，文采飛揚，不過一番念下來之后，卻只有一個意思——復許景衡為都省副相，加寧海軍節度使，領兩浙路經略使，駐杭州，使司江東、江西、福建、兩浙、廣西、廣東六路。

　基本上就是代替呂頤浩出任東南使相，而且還多了兩廣的宣范圍。

　旨意既下，家又發口諭，乃是將此白麻到雷峰塔下，并詔令東南數路公閣一起去觀看……這便湊湊合合完是宣麻儀式中的宣了……任用宰執，甭管下面人有沒有反對余地，總要公示一下，做個樣子的。

　破破爛爛的雷峰塔下，六路公閣齊聚，此刻還在搞一些七八糟的演說、討論，并等待下午趙家的駕臨，卻不料趙家沒等來，先等到了一張傳說中的白麻紙。

　而這張白麻紙，立即便引了整個西湖。

　絕大多數兩浙、江東、福建，乃至于江西的公閣員，對此都是持謹慎歡迎姿態的……因為許景衡在東南的人是很足的。

　當然了，還有一些不好說出口的理由，大家也算是心照不宣。

　不過，早已經在堯山后便離東南使司范疇，此時事不關己的兩淮路公閣員們又要惹人厭了，他們中居然有人說這個任命其實是不合規矩的……不是許景衡資歷不足，人不夠，才能不顯，而是說許相公本作為越州人，應該避開自己家鄉才對。

　實際上，之前兩個使相，安關西的宇文虛中與鎮東南的呂頤浩都是京東人。

　這下子當然是點了馬蜂窩，一時間，兩浙路與兩淮路的公閣卻是瞬間對立起來，幾乎要在雷峰塔下釀群毆。

　不過，不管是哪里人，公閣中真正的政治行家卻都保持了嚴肅與沉默，這些人不分籍貫，三三兩兩聚集到場地邊緣，低聲討論起了局勢，很顯然，他們都從這張白麻紙上嗅到了一肅殺與不安。

　這些人本不信沒人提醒天子許景衡的籍貫，也不信呂頤浩就這麼沒了……須知道，呂相公對東南而言固然苛刻，但對于中樞和天子而言卻無疑是能臣，是東南倚仗。

　更何況，許景衡上的節度使職銜，已經足夠惹人遐思了。

　或者更進一步，真正的聰明人已經醒悟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但旨意不明確，反而不敢深討論而已。

　只能說，果不其然，片刻后，剛剛回去的侍省押班邵章再度帶著全副儀仗回到了雷峰塔下，并上了又一道白麻紙。

　白麻紙上同樣是四六對仗，文采飛揚，可其中本意只是一讀便讓在場的所有人轟然開來，繼而連最愚笨之人也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

　無他，呂頤浩得到了他的新差遣——樞院副使，加歸德軍節度使，都督河北東路、河北西路、河東路、燕山路軍國事。

　這就是所謂河北大都督了。

　這就是要北伐了！

　這群東南人怎麼都沒想到，北伐的訊號居然是從杭州西湖發起的……這像話嗎？真把杭州做汴州了？

　然而，轟然之后，雷峰塔下，被郭仲荀麾下虔州部隊團團圍住的天場地上，無數公閣員很快復又嚴肅了起來，沒有人再去想著什麼跟地方的斗爭，也沒有人敢肆意討論這件事本……事到臨頭，作為東南地區最代表的統治階級，這群人中的大部分只是覺得驚恐、不安、燥熱，以及畏。

　不是只有趙玖一個人會對即將到來的那場拼卻一切的戰爭到恐懼的。

　便是其中有數熱之人，此時也不敢興呼喊，因為北伐這兩個字終究還是沒有公開擺出來，說不得只是讓呂頤浩負責北伐籌備呢？

　當然了，在稍有政治常識的人的那里，這種可能是不存在的，因為歸德軍節度使乃是宋太祖當年用過的節度使號，就好像太宗用過的泰寧軍節度使一樣有著特殊的含義……有宋一朝，歸德軍節度使就沒有再授過人，而泰寧軍節度使則是公認的第一節度使，前后授予過數人，都是當朝位置最重的人，堯山戰后，韓世忠為延安郡王，領三鎮節度使，頭一個稱號便是泰寧軍節度使。

　而此時，呂頤浩以西府相公的份加了這個不可能被武人領走，而且已經空了一百多年的節度使，含義只能有一個，那便是要借他資歷、格，以及對北伐的熱，充當此次北伐的總監軍。

　必要之時，家需要殺人了，哪怕是要殺十節度中的誰，也都不必親自手了！因為這里自有一個敢殺人的狠角替趙家手。

　就在雷峰塔下萬馬齊喑的時候，隨著押班邵章第三次折返，又一條旨意抵達，而且這一次就是針對在場數百名東南公閣員的旨意。

　旨意很簡單，乃是要現場的兩淮、兩浙、兩江、福建公閣員，務必在今日，據員的才德，在公閣范疇選出才德俱佳者兩百人……其中十人為上上等，二十人為上中等，七十人為上等，到時候趙家會按照等級，分別授與這些人河北、河東、燕山諸地方知州事、知軍事、通判、知縣、提舉刑事、提及茶鹽等等差遣。

　沒有選出來之前，任何人不許擅自離開會場。

　旨意既下，邵章便三度折回，只留下數百東南英在千余名虔州土卒的圍觀下在雷峰塔下狼狽失態。

　這些人的心此時此刻真的很復雜……一方面，趙家履行了對公閣的承諾，一大批人將會直接轉實際差遣，而且是那等優厚之差遣；另一方面，這個所謂實際差遣卻也同時是明擺著的空頭差遣！

　北伐若是了，那不說什麼燕山路，只說河北東路三府、十一州、五軍，五十七縣；河北西路四府、九州、六軍，六十五縣；河東路三府、十四州、八軍，八十一縣，這一百個差遣，絕對是妥妥當當的，甚至不耽誤其他地方有樣學樣。

　可若不，這差遣就是個屁啊！

　當然了，這也是趙家的謀，就是要他們去支持北伐嘛！甚至看眼下這個架勢，說不得選出來以后，這一百人要直接隨軍的，乃是既讓后方因此安穩，又讓這些人能在前方效力，隨時發出去管理地方，與此同時也如了人質一般，萬一北伐有些吃力，說不得還要這些人的家人直接在后面報效家產的吧？

　一念至此，眾人的思路卻又快進到一旦選，要不要上戰場，會不會有危險的地步了？

　可話由說回來，這北伐萬一了，那知州、知軍、通判、知縣，還有提刑、提舉茶鹽事，本就是原本一輩子都想不到的前途吧？

　慌之中，選是選不起來的，走又不可能在軍隊的圍觀下逃走，就只能瞎扯淡，抒發一下自己紛的懷。

　紛之中，不過半個時辰，下午時分，此時唯一一名隨駕的玉堂學士，也是當朝實際上超過了梅花韓為了第一名門的東萊呂氏嫡長之人，呂本中呂學士大駕臨了。

　他是來引導選舉的。

　而隨著呂學士的到來，事陡然起了變化……無他，要知道，隨著趙家的八年而戰，東南六路公閣中，總有一些被洗了腦的熱之輩，而且還有一些吏戶出，對政治前途紅了眼的形勢之輩。

　故此，當呂學士主引導之后，便有數十人遂自薦，迅速占了那一百個位置的小半位置。

　這下子，剩下那些人里，原本算是有威、有聲勢的，自然不忿；而原本不算是公閣里有名的，也都艷羨，卻又生怕自己錯過了這個機會。

　于是乎，折騰了一下午后，呂學士到底是拿了一個百人名單滿意的回山去了。

　又等了一陣子，大約是雷峰夕照的時候，侍省押班邵章第四次回來了，家果然有口諭，按照名單點錄，這一百人可以寫信給家人，卻是不必回家了，直接隨駕明日折返東京……不會騎馬的，自己準備好騾子！

　意料之中，但不得不說，這位家南巡近一年，方才出傳聞中的爪牙，也難怪淳樸的東南士民會上當了。

　且不提此次公閣大會直接莫名其妙匯集，又莫名其妙解散，然后選的這百人如何喜，如何憂，又如何跟家里代，如何籌劃將來打算……只說這日辛苦了一整日呂本中呂學士回到了趙家這里完差，當場當眾無話，結果當日晚間自在勝果寺里臥房收拾行李時，卻忽然又收到了趙家的傳召，然后在趙家‘寢宮’恰如晴空霹靂一般接到了一個旨意。

　“臣……不必隨駕北返？”呂學士本能便去往趙家后去瞅，似乎是覺得有哪個小人在那里一般。

　然而，這位家后空無一人，只有一個一人多高的佛祖雕像，立在那里拈花而笑，回過頭來，倒是有一個楊沂中在守著大門，但楊沂中本該就在此才對。

　“不必看了，沒人進言，是朕本意。”趙玖似乎看穿了對方想法一般，直接笑對。“朕要你留在此替朕做兩件事……”

　呂本中想了一想，勉力下諸多雜念，認真相詢：“敢問家，可是要臣在這里維持《凰旬刊》，好在北伐期間維系東南士氣？”

　“正是如此。”趙玖繼續含笑以對。“不過你須留意，北伐不可輕忽，朕走后，《凰旬刊》上便不許有半點風花雪月之論了，務必嚴謹……”

　“是。”

　呂本中趕俯首……話說，呂學士雖覺得這個差遣他覺得有些大材小用，但畢竟是一個他能想到的方向，更是他往日業務所在，所以心中稍安。“那敢問家，第二件事莫不是要臣隨時與家折通信，匯報東南輿？”

　“當然不是。”趙玖旋即再笑。“這種事本是題中應有之義，哪里需要專門代分派？”

　呂本中趕頷首，繼而等待吩咐。

　“第二件事也簡單。”趙玖繼續在佛祖蓮花臺前笑對自己的制。“朕給你在凰山留一隊甲士……若是朕在河北稍有不諧之傳聞，你便親自率甲士去距離此不遠的霄宮，置了淵圣。”

　呂本中趕頷首，但旋即怔住，然后目瞪口呆，最后在趙家的笑意下一時冷汗迭出。

　所謂，既不敢應下，也不敢拒絕，如鯁在，如履薄冰。

　半晌，其人才勉力鼓起勇氣相對：“家，臣不敢言此論是非……但家若要行此事，何妨使仁保忠仁舍人留守凰山？便是楊統制……楊統制麾下隨便一個百夫長，也可以為之吧？而臣一書生……況且……況且家早有子嗣安排，東京宰執上下一心，二圣本不值一提吧？”

　“呂卿。”趙家似笑非笑。“你所言甚是……二圣不值一提，你一書生做此事哪里有仁保忠，乃至于隨便一個魯軍士做的利索？但朕問你，既然如此，為何朕還是要專門留你預備此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