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高麗那里，趙玖則覺得，那群貨不到最后大宋打出關外，是絕不會手的，但也絕不會對大宋翻臉，只會不停小心敷衍。

　理由很簡單……高麗人的南北矛盾，也就是平壤兩班和開城兩班的對立，本是某種分贓不均。

　權臣倒塌，是開城兩班金富軾為首的那幫人獲得了最大政治利益。

　而真人的迅速崛起，又大大水了高麗人在北方的活范圍，直接的經濟利益損者就是北方的平壤兩班。

　所以，政治、經濟被別人兩開花的平壤兩班才會頻頻鬧事，喊什麼伐金。

　可是眼下，隨著轉口貿易出乎意料的展開，無論是哪一方，包括始作俑者趙家，都輕視了這種貿易的規模與潛力，結果就是平壤兩班作為北方的對接者，大大從貿易中撈到了好，這就使得他們喪失了找開京兩班搞事的基本。

　不是說不黨爭了，而是高麗上下南北都不愿意破壞這種吃轉口貿易紅利現狀。

　實際上，便是東蒙古這幾年迅速崛起，也有這種宋金轉口貿易的刺激作用……甚至，就連趙家自己一直到眼下都不舍得停下這種貿易。

　因為好太大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可是當今世上最大最富的兩個國家之間的貿易……足以興國衰邦的……不然他趙家哪里湊得齊當年看起來遙不可及的北伐財政缺口。

　打仗歸打仗，生意歸生意嘛。

　就這樣，眾人談許多，難得暢所言，也多讓呂頤浩呂相公對北方局勢、地理多了幾分了解，算是起到了預定的作用。

　而說了足足大半個時辰，眾人依然興致不減之時，忽然間，馬蹄陣陣，又有鈴鐺聲遙遙傳來，劉晏努示意，數名赤心隊中早已經站不住腳的蒙古王子趕涌出去，片刻之后果然將一名信使帶來，然后經劉晏之手，小心翼翼給趙家送上了一封加急軍文書。

　打開來看，只是一掃，趙玖便將手中文書轉給了側的呂頤浩，然后面不變，沉聲出言：

　“李彥仙回話了，他沒有去河中府。”

　呂頤浩兀自去看文書，沒有多言，營總都統王彥當即表達了不滿：“朝廷籌劃多年，這些計略也是他們這些帥臣自己點過頭的，如何到了一開戰便要各行其是？”

　“說是軍有變。”趙玖四下打量了一下眾人，隨口相應，似乎對此事并不在意。“他說他本就有關門打狗，先掃解州，進絳州之意。屆時鐵嶺關在手，一面可以封住軹關陘，堵住東南隆德府那邊的援軍，一面可以就地組織防線，抵擋北面太原援軍，然后自可回頭慢慢料理河中。卻不料旨意抵達后，他剛一發兵，便接到馬擴的求援與示警，說是太原那邊金軍主力已經員，最起碼太原周邊三個萬戶已經猝然來發，卻不知道還有沒有后續……于是干脆起全軍往解州方向去了，希能夠速速打通解州，與馬擴聯軍，攔住太原金軍。”

　聞得趙家這番言語，不僅王彥，其余隨從近臣也都幾度變臉……說是軍有變，有意關門打狗，便多緩和下來，待聽到太原金軍主力來的這般快，卻又紛紛驚惶起來。

　“為何這般作態啊？這不就是剛剛說起的家居中督促，卻要帥臣有相機決斷的本意嗎？”呂頤浩看完文書，也沒有給王彥等人瞅一眼的意思，而是直接收起給了掌管軍機的劉晏，并振振有詞。“自河外至東海，兩國戰線綿延三千里，但這三千里哪里就是一條線？各自前后皆有縱深，城池市集、關隘險要、河流山脈，各不相同。而且，這中間如數百里呂梁山本不能支撐大軍后勤，又如太行王屋隔絕了金軍東西兩路后，現在也勢必要隔絕咱們……將能而君不者勝……隔著一條大河，如這種時候這般急軍，本就該靠前線帥臣臨機決斷，決不能輕易追究的。”

　“呂相公說的是。”趙玖面無表，搶在王彥之前直接點頭。

　“反過來說，李彥仙去搶鐵嶺關也是對的……你們想想便知道，金軍為何要在隆德府這地方屯駐大軍，還不是看到這個地方東西兩路間最方便支援的。”呂頤浩繼續嘆道。“去河中府有軹關陘，去大名府更是直接隆德府境的壺關，然后一馬平川，便是前線稍有不諧，退也能從容西北走太原，東北歸真定……天時、地利、人和，國戰之中，勝負決斷，什麼都要考慮。”

　“事還是有些不對。”絕對比呂頤浩更曉得彼地理的王彥聽到這里，倒是眉頭更加皺了起來。“太原那里大舉支援河中倒不是不能想，無外乎便是剛剛說起的，太原那里直接知道了三太子死訊，猜到了咱們可能要正式大舉北伐，再加上河中府本就是首當其沖之地，所以拔離速不顧一切，速發援軍南下……可太原府既然曉得三太子死訊，隆德府沒理由不曉得吧？太原府發了援軍，隆德府沒理由不發吧？”

　王彥此言既出，周圍人也是齊齊若有所思，但很快，駕周邊，所有人卻一分為二，一半人幾乎是迅速想到了什麼，另一半人卻如王彥那般疑不解。

　大概是覺得今日氣氛比較好，而王彥也保持了尊重和克制，又或者是君前說這個話題有些尷尬，所以呂頤浩言又止，終于沒有再說什麼。

　而趙玖也沒有直接解釋，而是瞥了一眼仁保忠。

　后者得到示意，趕笑言以對：

　“王節度，依著下淺見，正如太原府恐怕是知道了三太子死訊，才不顧一切匆匆發大軍南下，隆德府那里怕也正是因為知道了三太子死訊，才不敢發兵的。”

　王彥愕然一時。

　而仁保忠瞥見家又去瞅棚頂，這才繼續笑道：

　“王節度想一想，路線歸路線，訊息歸訊息，太原和隆德雖都有金軍主力，也都知道了金國三太子的死訊，但他們本上是一回事嗎？太原留守、行軍司都統完拔離速，乃是金軍宿將，外加銀可親弟，西路軍實際總管，以至于真人大舉封王，都不敢給他一個，就是生怕他來個名副其實，這種人聽到三太子死訊，當然有決斷，當然敢速速南下發兵。”

　王彥終于若有所悟。

　仁保忠雖曉得對方已經懂了，但既然了君令，當然要說清楚：“可隆德府那里呢，且不說隆德府的四個萬戶本屬東路軍，只是隆德府如今的行軍司都統完奔睹，今年不過三十五六，北面素來比照岳節度的……可實際上此人上位多是因為他是近支宗室，又自養在金太祖阿骨打帳中，號稱金牌郎君，是昔日金國三個執政大王認可的心腹，類似的還有大同的金國西京留守完訛魯觀……這等人，聞得三太子之死，沒有燕京指令，沒有一個大王諭令下來，如何會擅自決斷，發大軍往河中府呢？他便是后來聽到了咱們大宋發全軍北伐的消息，準備救援，也怕是要先著戰事聲勢最大、里基相連、同屬東路軍的大名府為先。”

　王彥連連頷首。

　其實，他也不是不懂，只是思維沒轉過來而已，早在仁保忠開了個頭便醒悟了過來……這正是所謂三太子一人給送來的戰略先機了。

　想那訛里朵區區一人，又不是什麼名將，后方也可隨時有人從燕京出來頂替，為何一人之死便會得宋軍提前小半年直接倉促北伐？

　眼下局勢就已經能說明問題了。

　河北那邊是高景山不敢擅自聚兵發決戰，所以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岳飛聯眾將黃河東道兩個岔道中的棣州、德州、博州從容吞下，把戰線到大名府跟前。河東這里，便是東西兩路調度不暢……否則，真依著拔離速這般敏銳的戰場嗅覺，又有指揮上通暢，怕是要盡發隆德府、太原府合計八九個萬戶極速南下，搶解州的，到時候，宋軍指不定真要跟之前數次戰那般，直接后撤求保了。

　這位三太子之死，價值連城，是字面意義上的價值連城。

　“拔離速和高景山都不是什麼沆瀣人。”

　趙玖神不變，卻是繼續稍作言語。“朕之前還有僥幸之心，只覺得高景山未必就敢直接將訛里朵的死訊極速傳給太原，而是只送燕京……但現在看來，高景山還是盡職盡責的。而拔離速更是臨陣不，敢下決斷。”

　“但還是晚了家一遭。”仁保忠趕奉承。“到底是讓李節度堵上去了。”

　“未必來得及，也未必堵得住。”趙玖面無表答道。“拔離速麾下太原行軍司幾乎是金軍四大行軍司中戰力最強的一，他能調度的也絕不止是區區三個萬戶，三個萬戶只是太原周邊倉促召集來的第一批戰力。李彥仙雖然出，但他麾下的部隊良莠不一，在那種隘口之，未必能擋得住金軍的番沖擊……何況，韓世忠未渡河，他也不敢將平陸的部隊盡數發過去。”

　“非只如此。”王彥也即刻起提醒。“家，韓世忠平素自大，李彥仙也平素自傲，這二人怕是會爭功誤事，互不提醒……”

　“不僅如此。”呂頤浩也即刻出言。“金軍這般反應快捷，委實出乎意料，家，臣以為咱們從此時起必須要料敵從寬，而若料敵從寬，算算時間，訛里朵已經死了足足十八日，假設燕京那里也能夠當機立斷，接到訊息即刻開會決定人選，然后立即輕馳南下真定府，再發金牌信使南下隆德，此時隆德府的人說不得也快要起來了。”

　趙玖心中連續驚，但到底是磨礪出來了，卻是依舊維持面上平靜。

　而與此同時，在呂頤浩和王彥的帶領下，周邊諸多近臣已經一起變，嚴肅起了，就在草棚準備俯首聽令了。

　“既如此，就不要等什麼河中府的結果了……也不用管太原、隆德府是什麼打算，反正這個時候是狹路相逢勇者勝，千萬不能怯……讓八字軍先過河，去支援鐵嶺關一帶！”趙玖著馬鞭坐在草棚里長凳上躊躇下令，語速緩慢，甚至多有停頓，但言辭卻無毫回圜之意。“再將這里形速速告訴韓世忠，讓他自己決斷……再通知所有各部，過河后，依照韓世忠、李彥仙、馬擴、酈瓊四人序列依次指揮……軍有變，咱們不必計較一個河中府孤城了，先爭臨汾。”

　王彥當即應聲……八字軍到底是他的舊部，此時離開了，反倒覺得親近了。

　呂頤浩原本想建議趙家從速當先發騎軍的，但想到之前說起營騎軍的事，卻到底是沒吭聲。

　旨意既下，自然有隨從學士、舍人等近臣匆匆書寫旨意，與前班直中的赤心隊，后者也片刻不停，幾人一隊，各持腰牌，飛馬而去。

　等信使全都走了，眾人心思沉重，上下皆無談興，便由呂相公出面，請趙家不要再于路上耽擱，早早回北邙山大營為上。

　趙玖自然從善如流，但終于起時，卻又一頓，然后以手指向了草棚上部，并示意隨行班直：

　“給朕取下來，小心一些，不要弄壞了人家東西。”

　周圍人茫然聽令，然后到底是西蒙古的王子里材瘦長，在幾名班直的協助下被架起來，去趙家所指草棚頂部木梁，果然尋得一，卻居然是個小小布袋。

　打開來看，居然是幾粒散碎銀子，外加七八十個銅錢。

　趙玖攤開口袋，像個討債的一般轉向楊沂中，后者會意，立即從腰中出幾個銅錢來，放其中……呂頤浩本想出言勸諫家，為人君者做這種無意義的小事，不如多花一點心思在大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