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迄，其人親自打馬，從河堤下向西而行，雖然速度不快，卻勝在毫不遲疑與片刻都不停步。

　而其人后和周邊，原本還在順著河堤掃追殺宋軍的數千遼東鐵騎，見狀無人再敢戰，也無人再敢去爭奪戰利品，乃是紛紛聚攏起來，簇擁著王伯龍的大旗和王伯龍本人，著宋軍的潰逃部隊，向前不急不緩的涌去。

　走上大堤時，其部騎兵已然匯集了大半，再緩步下河時幾乎已經無人再去零散追擊，等到王伯龍的大旗尾隨宋軍潰兵踏過冰道時，數千騎兵早已經在冰封的河道上整肅匯集，轟然如一。

　遠遠去，端是氣勢豪邁，不同凡響。

　整個過程，不過一刻鐘而已。

　土山上，轉過椅子方向的岳飛見到這一幕，本就是面不改，只是回頭與黃縱相對：“王伯龍來的太快了，這是好事，卻不能讓好事變壞事……讓張憲速速出兵，王剛那里也不要等了，立即打旗語，讓兩邊全都即刻出擊！”

　黃縱會意而去。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元城城北的城門樓上，高景山和高慶裔卻陷到了某種怪異的沉默氛圍中。

　二人定定看著王伯龍這般氣勢如狼似虎，卻全都一言不發，一直到王伯龍的大旗漫過了東側河道，涌上了宋軍營寨這邊的河堤，高慶裔方才回過神來一般出言相詢：

　“都統，還要不要燒熱氣球？”

　“燒，如何不燒？！”高景山回頭做答，語氣平靜到可怕。“燒了那東西，最起碼能告訴天下人，咱們盡力了不是？”

　高慶裔本就是眼見著王伯龍的旗幟再度出現在河堤最高，心下惶恐不安，以至于存了逃避之意，方才發問的，此時得令，卻是不顧已經傳令完畢，再度匆匆轉下城。

　“喊速越上來。”高景山回頭深深看了對方一眼，追加了一句命令。“我要看形勢讓他出擊……你燒完氣球也速速回來！”

　高慶裔頭也不回，只是頷首不停，便匆匆走下去了。

　而就在高慶裔走下城墻的時候，另一邊王伯龍也走上了河堤這一側的最高點，并終于窺到了宋軍那集而龐大的營寨。

　他當然沒可能如元城上的高景山那般窺到了宋軍之前的調度方向，猜到有什麼明顯伏兵，但是這不耽誤他意識到宋軍營盤的嚴整遠超他的想象。

　所以，他明顯猶豫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這位金國資歷萬戶便三度大笑起來，然后回頭相顧諸將：

　“宋軍營盤嚴整，不好踐踏，但前面宋軍已經是敗兵，再前面四五里的那個土山上便是宋軍主帥的大纛，那個球也掛在那里……俺們應該是全軍第一個踏過外圍放線的，可這不值一提，要是俺們能追著潰兵到那土山上，那潑天的大功才算到手了！”

　眾將已經意識到王伯龍的意思，但此時已經有軍因為宋軍營盤起了畏懼之心，卻是主相勸：“萬戶，要不要等等賀將軍？他最多一兩刻鐘便能過來，這種營盤，能有五千漢兒步卒為援，勝算何止多了一半？”

　王伯龍難得思索了一下。

　可就是這個時候，忽然間，周圍士卒一片喧嘩，引得大地上諸將一起循聲去，卻見到北面元城上空忽然升起了一個跟宋軍一般規制的熱氣球。

　而定定瞅了一會，這位漢人萬戶當場冷笑：

　“高景山這是想著俺去南邊救他，不要去踏營吧……整日就是這般花架子，事到臨頭，不還得向俺求救？”

　諸將皆沉默不語。

　“老蕭想多了，不能讓潰軍立足穩妥。”笑完之后，王伯龍即刻肅然搖頭，卻是再度下了決斷。“若潰軍在營盤中緩過來，據營而守，咱們便真的難趟過去了……機不可失，立即上去！”

　話到最后，明顯帶了凜然姿態，而促使他這般迅速做出這個決斷的，居然是高景山的警告。

　諸將也都毫不猶豫，各自引軍，追著宋軍潰兵奔下河堤，朝著正西面的那座土山進發，得田師中的旗幟繼續引得潰軍向西不停，約直奔正中土山而去。

　時值中午跟前，王伯龍部正式大舉踏偌大的宋軍營盤。

　而幾乎是同一時刻，宋軍營盤最東北側和西面戰線的中心點上，寨門齊齊打開，得到旗語命令的兩支宋軍部隊幾乎是同時離開了大寨……東北面是營前軍統制張憲所領的四千背嵬騎兵，此時卻只是牽著裹了麻布的戰馬，借著營寨和工事的掩護小心翼翼俯魚貫而出，生怕引起王伯龍部隊的注意；而正西面，雖只有一千套了草鞋的重步，卻是大張旗鼓，齊聲喊殺，力突出，在戴罪立功的前統制王剛的帶領下涌向了早已經混不堪的西線河道，然后甫一接陣，便直接陷到了激烈搏之中。

　同樣是這個時候，西線的金軍主帥，也就是拔離速與兀了，其實并沒有想那麼多，因為戰斗進行到這一刻，看似壯大和激烈，但其實并沒有到真正決勝負的時候……金軍連繞后部隊都還沒集結呢，宋軍也還沒有疲敝，后面營寨中的后備部隊也都還沒有拼命。

　這種況下，你讓兩位金軍主帥想什麼呢？

　實際上，在這個關鍵時刻，所有的金軍軍全都被元城上的那個熱氣球給吸引了。

　拔離速與兀以下，所有幕屬和軍們都在討論這個熱氣球是什麼意思，但說來說去，無外乎就是求援、示警這幾條罷了。

　一頭霧水之下，金軍高層們的反應也很直接，乃是下令哨騎四，打探況……但反正不能升起氣球的，因為按照原計劃，今日下午的總攻訊號，正是用熱氣球來做的。

　正胡思想著呢，那邊元城上空的熱氣球忽然又冒起了濃煙，然后明顯離控制，在隆冬時節像一個真正的失了控的孔明燈一樣飛了起來。

　這下子，金軍高層更加無語起來，便是西側河道里的兩軍戰士卒都有些一滯。

　而旋即，宋軍一支千余人的重步敢死之士順著永濟渠殺河道，開始向南掃的消息也立即傳遞了過來。

　這下子，沒人在猶疑什麼了。

　“元帥、四太子，高都統應該是便是要提醒咱們這件事了。”萬戶突合速著那個冒黑煙的大球，在馬上嘆了口氣。“宋軍也察覺到了西線南段是薄弱之，所以及時派了部隊掃河道，減輕力……”

　“沒錯。”兀此時只覺得突合速說的全是廢話，卻也只能頷首，卻又再度慨搖頭。“雖說是什麼大號的孔明燈，但宋軍的熱氣球明顯有防火的路數，咱們的熱氣球升三個便要燒兩個……你看高都統這里，不過是個示警，便直接燒起來了……所以咱們也只能拿來做個總攻訊號。”

　“此時當務之急，在于發一支銳去擋住那支宋軍重步，以防了氣候，讓宋軍真得了息之機。”拔離速沒有討論熱氣球的心思。“突合速，你部擅長步戰，出二十個謀克，速速去阻截。”

　突合速當即命，點出幾個猛安，定了次序，組了一支兵馬，就即刻發了出去。

　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而西線這邊，所有金軍高層的注意力也都在那顆熱氣球何時燒，何時墜落，或者會落到什麼地方上了。

　當然了，戰場如此之大，兀拔離速等人不曉得這個熱氣球的意思，有人卻結合著報敏的意識到了什麼。

　元城正北，宋軍大營還要往北，正在一個安全區域集結的阿里與杓合同時注意到了燃燒的熱氣球，并且，他們這里是最早察覺到了一點王伯龍部隊異的金軍部隊。

　高景山可能是在警告王伯龍不要擅自進攻！這種可能隨著二將匆匆相會，立即得到了認可。于是二人臨時改變作戰計劃，東側的阿里部即刻匯集騎兵，越過黃河河道，去東面接應王伯龍。

　平心而論，就憑這一點來說，高景山的警告已經功了。

　但是，為了防止在河道上遭遇阻擊，原本沒有渡河計劃的阿里部需要給戰馬臨時添加防措施。

　而所有人，讓從宋軍到金軍，從岳飛到田師中，從高景山到阿里、杓合在，所有人都無奈的一點是，王伯龍太快了！

　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唯獨王伯龍從頭到尾，果決如斯！

　田師中出來敵，結果一出來王伯龍便即刻發了突擊；高景山試圖示警，結果熱氣球沒升起來，王伯龍便直接翻越了東面的黃河河道；熱氣球剛一升起來了，還沒點著，阿里杓合還沒意識到了危險的時候，王伯龍部便已經突了宋軍營盤。

　于是乎，就在熱氣球濃煙滾滾，阿里杓合意識到危險，臨時決定更改作戰計劃，去做救援的必要準備時，王伯龍和他的萬戶依然快人一步，連陷焦灼與危險都是那麼果決。

　沒辦法的。

　城頭上，高景山冷冷看著這一幕又一幕，他看到王伯龍為了貪功，將自己的鐵騎撒到了宋軍厚實而復雜的營盤；看到這些在野戰中本可橫行無忌的百戰銳因為營盤和地勢，外加追擊宋軍潰軍的緣故，自然而然的被分割開來；他看到這些騎兵為了有效作戰和躲避集的弓矢，不得不下馬步戰。

　現在，他又看到那支讓他印象深刻的宋軍騎兵。

　這支騎兵小心翼翼，試圖潛行過河，結果甫一踏上東面河道，便引起了王伯龍留部屬的注意與示警。

　得到了警告的王伯龍詫異調轉馬頭，就在河堤上探頭去看，僅僅是一眼，這位戰事經驗富的萬戶便猛然醒悟，然后面大變：

　“搖旗！”

　周圍軍一時措手不及。

　“搖旗！”王伯龍回過頭來，臉前所未有的嚴肅。“立即搖旗，讓前軍撤回去！這是陷阱！”

　側親校恍恍惚惚，趕一起搖了數面旗幟，并吹響軍號。

　宋軍營盤，雖然有些艱難，但依然在推進的金軍下馬重騎愕然回頭，這個聲音與旗幟明顯是要撤退的意思，但為什麼要撤？

　他們在下面本沒有視野，本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不人當即心慌了起來。

　“立即發！”土山上，岳飛居高臨下，毫不遲疑下達了又一道軍令。

　一時間，充當宋軍指揮臺的土山上，七八面紅旗幟一起揮舞，而早就藏在一側營中的營右軍背嵬軍，也就是那支早就按捺不住的長斧重步兵，即刻在張子蓋的帶領下，順著悉的營盤道路，自側翼向著涌營盤的金軍急切襲來。

　與此同時，土山下的幾支預備隊，也蜂擁向前，最前線憋屈到極致的田師中更是直接轉，將自己旗幟立定，號令反擊。

　甚至連一些大膽的民夫都開始利用地形的悉自一些小寨中涌出，試圖奪取那些寶貴的戰馬。

　雙方作毫無間隔，簡直就好像是王伯龍的果斷撤兵召喚出了宋軍的伏兵一樣。

　這個時候，已經察覺到周邊靜的部分金軍騎士們稍作醒悟，紛紛轉頭，但那些集的壕、營寨、甬道卻是冷酷不變，之前是如何阻止他們有效推進的，現在就如何反過來為了他們撤退的阻礙。

　惶恐之下，即便是百戰銳也陷到了某種失措之中。

　而河堤上，王伯龍比這些士卒看的更清楚……那支明顯到極致的銳重步推進速度極快不說，而且有意無意往東面外側河堤偏移，儼然是想要將自己的部屬包圍在營寨，盡數吞掉。

　與此同時，自家部屬的撤退速度，也太慢了。

　照這麼下去，自己砸宋軍營盤的部隊被徹底包圍殲滅，似乎只是時間問題，而作為主將，他必須要迅速做出決斷，是帶領自己的親衛和后的步卒一起下去接應，還是壯士斷腕，立即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