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河縣外，吉布楚和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道邊。

　當蒙山腳下的刺殺發生時，沒有選擇像圖海那樣冒死去沖殺周衍。

　王珠一調兵馬圍殺，就掉進了黃河里，力向北岸游。

　順著黃河被沖了六十里才爬上岸。

　兩年前，的上峰其其格……或者說是張嫂，就是在這附近假裝溺水，但張嫂當時只在春汛中撲騰了幾下。吉布楚和遇到的卻是冬日的黃河水。

　顯然是病了，頭暈腦脹，覺得自己隨時都要死掉。

　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眼前一黑，頭往地上一栽人就昏迷過去。

　黑暗中夢到自己又開始了新的一天，早上來一碗五香甜沫，配上一籠濟南鍋，到了工坊里看著人們踩著風谷機……有兩個漢子很喜歡，每日里變著花樣的獻殷勤……

　吉布楚和的意識一點點恢復過來，睡夢中那風谷機的聲音卻還在響著，凝神一聽，原來是馬車的車滾的聲音啊。

　見醒來，有個楚軍醫打扮的小姑娘便“咦”了一聲，道：“你醒了？你染了風寒，還要再服幾副藥……”

　“謝謝姑娘……我楚吉祥……有戶籍文書……”

　“我黃小花，你難就歇著，不要的……”

　那黃小花拍了拍的肩，又轉頭和別人嘰嘰喳喳說起話來。

　吉布楚和目看去，見這馬車很寬闊，前頭拉車的馬就有四匹，車坐了有八個人，左邊五個男的，其中一個老醫顯然是地位最高的，手里捧著一本書在看。

　右邊是三個醫小姑娘，說起話來沒完沒了……

　“看這樣子，今天就能趕到濟南吧？”

　“是呀，大年初一就能到。也是晉王恤將士，讓師父在德州多呆一陣子，但哪有殿下生產重要……”

　“咳咳。”老醫咳了幾聲。

　三個小姑娘于是不敢就著這話題繼續聊，一人又問道：“小花這次可是又立了許多大功。”

　“哪有。”黃小花道：“我手是最笨的……”

　“你以前手是笨，可自從黃將軍和谷將軍調過來，每日里捉了俘虜就劃上一刀給你練習合。”

　說到這里，另一人道：“谷將軍倒是殷勤，可就是太丑了。”

　“可不是嗎？我們小花可是見過晉王的……”

　“噓，別瞎說，撕爛你的……”

　“誒，黃將軍的長相可就端正許多，又是講武堂出來的，往后肯定比谷將軍有前程……他也到年紀了，婚配了嗎？”

　黃小花臉就黯淡下來，低聲道：“本來我娘是要給小木說親的……”

　“好了好了，咋又這樣了？小花你沒聽懂的意思……這妮子是看上你家小木了。”

　“啊？”黃小花忽然換了個話題，問道：“你們給產婦做過剖產嗎？”

　“沒有，但我看師父剖過一次，前兩個月在仙人湖，一個婦人大著肚子還跑來給軍營送蛋，聽到炮響，摔了一跤……”

　“嗯，我也見了，師父真是神了。”

　黃小花道：“我見過好幾次，還過，但沒從里面掏過娃兒……”

　老醫終于開口了，眼睛也不從書上移開，淡淡道：“一理通百理通，你勤加練習，沒什麼難的。”

　“是……”

　馬車里終于安靜了。

　吉布楚和心想，說是楚軍軍律嚴明，這幾個小姑娘卻也太放肆了，當著尊長的面啥都敢聊。

　但卻也對那什麼‘剖產’‘晉王’‘殿下’等容留意起來。

　偏是過了一會，一個小姑娘又道：“可惜谷將軍是男的，不然一定劃開肚子讓小花試著一。”

　“你偏要胡說……”

　吉布楚和支著耳朵還想要再聽，忽然前面“吁”的一聲，有人喊道：“可是廖醫的馬車？”

　老醫掀開車簾出去，道：“正是卑職，卑職得晉王急召，當可在初二前趕回濟南。”

　“況有變，還請廖醫加快行程……”

　“怎麼？殿下如何了？”

　“……”

　吉布楚和閉著眼躺在馬車上聽著，心中漸漸明白了什麼。

　這是天意吧……心想，主子待自己一片深恩，自己卻沒能報答，還想窩在這濟南城清福。

　但長生天不容許自己不忠心，把一個為主子盡忠的機會送到了面前。

　把手緩緩到了小邊，那邊匕首還在，這些人沒有搜自己的。

　沒有人注意到，所有人都在關心著那位‘殿下’的況……

　當那廖醫轉過來，吉布楚和突然暴起，手里的匕首猛得向他扎下去。

　看著眼前那張驚詫的臉，心里卻驀然到些歉意。

　匕首終還是偏了偏，避開廖醫的心臟，刺進他的肩胛，順著他的胳膊用力一劃……

　吉布楚和閉上眼，攤開手。

　“噗”幾桿長矛瞬間刺穿了。

　——長生天，我已經報答了主子……

　~~

　濟南城，靖安王府的牌匾依然還沒換晉王府。

　雖然今天是大年初一，新的一年換一個牌匾就很有寓意。但王笑本就不理會這種事。

　他一整天都窩在家里陪淳寧。

　因此濟南城這個年過得就很奇怪……小家小戶家都很喜慶，宦大戶就都冷冷清清。

　卻有一樁小事打破了這一天王府的平靜……醫并沒有按時來給淳寧診脈。

　王笑差人去問了之后，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說什麼？醫跑了？”

　“是，該是昨天就逃了……晉王，是否派人追捕？”

　“算了。”王笑搖了搖頭，到有些無語——跑什麼跑，又沒想過要殺他……

　淳寧卻是低聲問道：“醫是認定了我會難產麼？”

　王笑拍了拍的手，道：“別多想，他是聽說我請了幾個民間大夫，揭破了他學藝不的事實，這才逃跑了。”

　“嗯，夫君說得對，他學藝不呢。”淳寧笑了一笑……

　這天王笑決定親自包些餃子，于是秦小竺負責搟面，纓兒負責按餃子皮，錢朵朵與王笑一起餃子，淳寧坐在一旁看著。

　幾人忙活著正開心，淳寧還在笑著說“夫君包的餃子不如朵朵包的好看……”

　下一刻，王笑低頭一看，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到淳寧腳下的小白鞋上有一條跡，一滴一滴從鞋側面流淌到鞋底，在地面上匯積……

　~~

　“此嚴放竹！敢放竹者通通捉起來……”

　“你們幾個！鬼鬼祟祟地干什麼？！走開……”

　一隊隊侍衛圍著晉王府，附近的幾條巷子上行人都被趕跑，煙花竹全部被收了起來。

　“吁吁！”

　一輛馬車停在王府前。

　黃小花被人簇擁穿過大門，又穿過前院。

　整個王府都是燈火通明，不停有人跑來跑去，端著各式各樣的東西，臉盆、布條、剪子……

　黃小花的腦子還是嗡嗡的，廖行良暈迷前說的話還在腦子里不停回想。

　“小花的手是……最穩的……學生當中，是最穩的……”

　最穩的……最穩的……

　周圍不停有人催促著“快！快！”

　黃小花腳步匆匆，突然撞在一個人上，抬頭一看，一個老大夫“哎喲”一聲摔在地上。

　“哎喲！小姑娘，你撞傷老夫了……起不來了，起不來了……”

　忽然又是有人喝道：“劉大夫，你什麼意思？！前日還夸口若廖醫不在你可剖產……”

　“老夫……老夫……”

　那老大夫手抖得厲害。

　這幾個月來，他眼看廖行良替產婦剖產，十能八，也學了一手刀之，果然被晉王看重，許了銀錢職。

　今日之前，他也是信心滿滿，盼著廖行良沒回來，由自己替殿下剖產。

　但今天，連醫都跑了，眼看那王府外那些侍衛殺氣騰騰……他心里莫名地就恐懼起來。

　到了這一刻，他才猛地想起來，給殿下刀，一個不好，只怕晉王把自己全家都殺盡了……

　來之前想得好好的，但真到這一刻，突然真就扛不住了，打了退堂鼓……

　“這小姑娘撞傷老夫了……哎喲……”

　黃小花看著眼前抖不停的老大夫，眼睛一酸，幾乎要哭出來。

　“怎麼回事？！”

　黃小花轉頭一看，只見王笑從屋里出來。

　在萊州見過他一次，那時候是黃小木剛救了宋文華，王笑很溫和。但這一次，他臉上卻滿是威嚴。

　“劉大夫被撞倒摔傷了……”

　“……”

　黃小花連忙低下頭，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

　“聽說你的手是最穩的，剖過人嗎？”忽然，王笑向問了一句。

　“剖……剖過……有……有人炮彈卡……卡肚子里……我我我取出來。”

　“剖過幾次？”

　“數數不清……但沒沒剖產過，只只……過……”

　王笑道：“說話別哆嗦，做得到嗎？”

　黃小花深吸一口氣，道：“做得到。”

　“很好，你來。”

　“我來？”

　“嗯。”王笑把手里的一本冊子遞在邊人手上，邊走邊說道：“迄今為止，你為我楚朝將士七百六十四人合傷口，宋文華說你‘布線細’，廖行良說你手最穩，我信你。”

　黃小花整個人還是懵懵的，已經被王笑帶著進了一間屋子。

　抬頭一看，心肝都個不停。

　這可是龍子龍孫……自己一個鐵匠的兒，要給剖出來嗎……

　黃小花想要轉逃出去。

　然而下一刻，抬頭看去，看到有人拿著麻藥過來遞在晉王手上，然后躺在榻上在公主殿下拉著晉王的手代了幾句話。

　那話語有氣無力的，還帶著些痛苦的氣音。

　“若是母子只能留一邊……保我們的孩子好不好？是生是死……皆是我的命……我要是走了……夫君也別怪罪旁人……”

　“放心，不會有事的，功率很高的，這大夫手是最穩的……”

　黃小花腦子里‘嗡嗡’的，忽然只剩下‘大夫’這兩個字。

　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大夫。

　什麼《黃帝經》《神農本草經》都沒有讀過，看到人有什麼病癥也不知道，平時宋大夫廖大夫談話也聽不懂。

　只會給人把傷口消毒再起來，最多就是把皮割開把里面的炮彈碎片、箭矢什麼的取出來。

　這樣的小雜役，也是大夫嗎？

　——但晉王說自己是大夫呢……那可是晉王……宋大夫說過醫者首重仁心呢……

　黃小花走上前兩步，看到王笑親手給淳寧用了麻藥。

　眼中的淳寧忽然又不是龍子龍孫，不是權勢滔天的晉王妃了，忽然就了一個等待自己去救的產婦……

　漸漸忘掉了敗之后的‘功勞’‘懲罰’，心里想著幫一個產婦產下的孩子。

　然后，黃小花出手，握住了那柄小小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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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黃小花完最后一針，剪斷羊腸線。終于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手止不住的頭起來……

　兩聲清亮的啼哭聲響起，王笑過去握住淳寧的手。

　然后是巨大的喜意從這個屋子里散出去，整個晉王府一片歡騰……

　“生了！生了！殿下生了一對龍胎……”

　“恭喜晉王！賀喜晉王……”

　“……”

　黃小花與幾個醫走出庭院，解下罩在臉上的口罩和帽子，發現領子都被冷汗了。

　有婢子捧著干凈的裳迎上來。

　“黃大夫，我帶你們下去歇息……”

　等黃小花坐在晉王府的客房，這才懂于晃過神來，周圍兩個同伴也拍著脯，嘰嘰喳喳又說起來。

　“小花，你可是立了大功呢……”

　“就是就是，就憑你這功勞。往后啊也不知道有多人要踏破你家的門檻向你提親呢……”

　“誒，谷將軍那麼丑，依小花現在的功勞，咱們別理他了吧？”